第四十五章群鸟起落时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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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回到了俄列亚曼。这次的俄列亚曼总让我觉得和过去有些不同,从进入的瞬间开始,我就感受到了和以往不一样气质。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反正,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变化令人感到些毛骨悚然,明明今天的俄列亚曼是在夏天,但是我从进入俄列亚曼的那一刻起,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有消退过。我有些后悔今天没有带件轻薄的外套来遮蔽这种由心中升起的寒意了。我今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而为了防止今天的俄列亚曼是冬天,我带了件其厚无比的羽绒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只穿衬衫的话我会觉得冷;而加上羽绒服的话,我会中暑的。而且穿上了羽绒服后实在是有些行动不便,关节部分变得厚重,哪怕是抬起手来这个动作都让人觉得费劲。

这次和以往都不同。以往我进入俄列亚曼时,通常所立足的第一片属于俄列亚曼的土地,要么直接在村落之中,要么在村落周围;也可能是山上,但当我从山上望出去时,目光所及的第一个地方必然是俄列亚曼的村落。但这一次当我踏上俄列亚曼的土地时,我所踏的地方是奥塔法的墓前的土地。我把她墓前文字中的“母亲”二字踩坏了。我试图拼接好,但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我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我自己的错误了。最终我只能将面目全非的“母亲”二字擦去,并且在上面提上新的内容:再会的灵魂。

通常我进入俄列亚曼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拉夫尔。因为我总是与他有所承诺,而我总是要将一个承诺完成后我才能安心做其他事。而这次在进入俄列亚曼前我就下定决心,确定了这次我要做的两件事——其一是一如既往地完成我的承诺,其二则是为自己在河岸边建造一座木屋。当我今天抵达了俄列亚曼、发现眼前的土地就是河岸后,我便决定先完成木屋。我在网络上学到了不少的搭建技巧,我也找我的母亲学习了一些便捷的建造方式——我的母亲,当我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屋子里许多的家具都是由她做的,甚至我人生的第一个乒乓球拍也是她做的。我总觉得比起她后来的很多工作,她其实更适合也更愿意做个木匠。她教了我好几种如何不使用任何的钉子或是粘合剂来拼接木头的方法——我在互联网上学习到了很多类似的东西,但那些方法最终都没有我的母亲所教导我的那样便捷和方便。我的母亲,她知道她的孩子的惯用手是哪只,知道她的孩子有多大的力气。她所教导的总是恰到好处的也是最合适的,对于这点我深表感激。

而既然我在进入俄列亚曼时就踩在了河滩上,那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事先搭建我的房子这件事。其实在进入俄列亚曼前我就对于搭房子这件事有些摇摆不定——我在考虑究竟是先盖房子,还是先去履行我的承诺。这件事情并不寻常,因为通常来说,完成承诺这件事情在我心中的优先级总是无限大。但第一次有一件事的重要性足以和承诺摆在一起,甚至它们的重要性在我心中相差无几,比对的天秤犹豫地摇摆着。每当我决定先去完成承诺后,我的心总是在诉说房子的重要性——那不止是一间房子,那是故土,是茧房,是子宫;而当我决定先完成房子后,我就会想到我过去生命中被摒弃契约的人所中伤的情况——我不希望因此中伤其他人。但如今俄列亚曼替我做出了抉择,所以,先让我把我的房子搭完吧。

俄列亚曼的河流是蛇形的。弯弯绕绕的,每一个转弯的大小和弧度和其它弯道都没有什么区别。奥塔法就住在河流弓出的一个弯道中,而我想了想,觉得住在她旁边。从此我们是邻居了,奥塔法没有选择的余地,对此我很是抱歉。

很奇怪,河岸边有一排排捆好的甚至劈好了的木头。木头被打磨过,每一个面都很光滑,摸上去毫不割手,每块木头甚至同样大小。如果不是每块木头上的木纹并不相同,我简直以为这些木头是被复制粘贴出来的。这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先不说为什么俄列亚曼里会有如此整齐划一的、处理过的木料,但是会有木料出现在河岸边,就足够令人感到迷惑。俄列亚曼的河岸不是常人所知晓的河岸。通常的河岸边总是长着矮草或者灌木,而如若是靠近海的沙滩边,则甚至会长满高而大的椰树。但俄列亚曼的河岸不是如此,俄列亚曼的河岸只是一道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起伏的沙地。沙子是白色的、极细的,如果不是踏在河岸上,根本无法以肉眼分辨出这是沙地——地面肉眼看上去像是一整块的、毫无任何缝隙的大理石。没有树木在河岸边,也没有任何的野草。四周静悄悄的,甚至河水流淌起来也没有声音。这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大地是惨白的,即便天上没有太阳,大地依旧叫人感到晃眼;河流也在倒映着大地的色彩。如果刨除我和无端端地出现在河岸上的那一捆捆木料,那么整个河岸间,奥塔法的墓碑是这个空间仅有的白色以外的颜色。

木料的切割匀称且工整,并且有着极其精细的打磨。我不认为被如此干净利落地处理过的木料,是人可以独立完成的:我是指,一个人在毫无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如果说这类木料在外面的世界出现,那别说几捆,哪怕是漫山遍野都是整齐划一的处理好的木材我也不会感到疑惑。因为外面的世界有处理木料的器械,有处理木料的工具。而俄列亚曼呢,别说器械了,它其中必然连工具也没有。我环顾过俄列亚曼的每间房屋,那些房屋有的用泥巴构成,用的用石头构成,当然也有房子是用木头构成的。俄列亚曼的房屋千奇百怪,有的是圆形的,有的是方形的,也有的埋在地下。但无论房屋的模样和材质之间有着何其大的不同,俄列亚曼的房屋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它们的建筑材料都是粗糙的、没有经过细致加工的。这些木料出现在此意味着一种极端的不寻常,怎么描述呢,它就像是人体中的已经分裂到无法靠控制的癌细胞——它不受控制,不受约束,不应当存在于人体之内,却又理所应当地存在着。

我其实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要不要使用这些木料。如果我不用这些木料的话,倘若我想要搭建房子,那么我需要一路走到山上去捡自然倒下的、死去的树木。且先不提山上有没有足够多足够大的倒下的树木,单说我的体力吧,我绝然不可能从山上一路拖着足够的枯枝下来。而如果我用这些木料,这就意味着辛辛苦苦准备了木料的人会失去她费尽心思所准备的东西——这会令我感到愧疚。前者会给我身体上的压力,而后者会给我精神上的压力。总之无论我选择哪个选项,最终都会有压力,只是施加的层面不太一样罢了。所以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上帝。我用两指在地上捏起了一把沙,我说,如果沙粒的总数为单数的话,那么我会使用木料;如果沙粒的总数为双数的话,我则会上山去采集木料。我重复数了三次,最终的结果是单数。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用了那些木头——希望我的选择不会给木料的主人带来太大的麻烦。

值得庆幸的是,我所要搭建房子的地方是沙滩。虽说沙子太细了会难以固定卡在其中的东西,但沙子太细的同时意味着地面变得容易挖掘。我尽我所能地去挖了,我挖到了我能挖的最深处,以免房子的地基不稳当。至于关于如何搭建房子的细节,我想还是跳过好了。今天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不适宜再写太久的日记。而除此之外,跳过这部分的另一层原因是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我搭建房子时的记忆——按照我身体各个关节的酸痛程度来说,我应当是搭建了很久才对。但是此时当我趴在地板上回忆我搭房子时的种种细节时,我只能回忆起朦胧的模糊。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纱,底下的轮廓叫人隐隐约约感到熟悉,却又让人无法看清。我能说且也只能说,今天的俄列亚曼的时间和以往并不相同。我在外面的世界演习过如何搭木屋,虽然说因为我年轻时有很多次野外求生的经历——因此我有稳定帐篷和给帐篷制作临时防雨防风层的经验——但我搭建房子的速度依旧比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第一次搭房子的人快多少。搭房子和搭帐篷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搭帐篷的材料柔软而轻便,而搭木屋的材料和搭帐篷的材料相比起来,搭木屋的材料则是坚硬且繁重的。同时,搭帐篷有非常多投机取巧的方法,而搭木屋则不存在任何捷径。我在外面的世界尝试过,如果说准备好了所有材料并且中间不做其他事情,那么算上休息时间一起,统共需要大概七天才能搭建好一间占地面积三平方米的木屋。三平米听起来小,但实际上一个人生活已经够用了。更何况对于我来说,狭小的、蜗居一般的环境远比宽阔的环境更有安全感。

我已经把我的屋子搭建好了,我用脚量了量屋子的长宽,屋子的占地面积应该是将近三平米的。而这样大的屋子我今天一天就搭好了——我的速度并未变得更快,我的力气也并未变得更大。如今我却在俄列亚曼中一天完成了在外面的世界七天才能完成的工作,我很难不怀疑俄列亚曼今天的时间流速和以往不同。今天,只是今天。过去我曾经对着我的心跳计算过时间,我确信在今天之前,俄列亚曼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并无太大的不同。我不了解是何种原因导致了今天的俄列亚曼如此之漫长,我也不想要去了解,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了解世界的真知是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更何况我享受了俄列亚曼这漫长的一日:如果不是这一日额外的漫长,我根本不可能在一日之中就完成自己搭房子的目标。而既然我享受了,我就没有权利再去斥责或是探索它背后的真相。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从不存在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这里指的东西有很多,“一切”可以是被我所使用过的俄列亚曼的漫长的一日,也可以是外面的世界那些享受了从其他人的骨肉里榨出来的红利。只要假装一切从未存在就不会有愧疚感。

我的房子如今只是房子,四四方方的,长而矮。比起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房子”而言,它或许更适合用棺材来描述。我的暂时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勉强能够使用的门。门也不高——其实整个屋子都不太高,大概只有一米八左右——我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从中通过。房子里面也没有任何的家具,没有床,没有桌子,没有座椅。它的内核只是一片空荡的狭小沉默,我蜷曲在其中,我是这笼子中唯一的事物。

如果被我的母亲看到了这间房子,她一定会把我从头到尾一通痛批。她会说我的房子太小太低太阴沉,说我的房子根本不是用来生活的。但管它呢,这是我的房子。这是完完全全的属于我的房子,从构思开始,到最后一片木头合上为止。不会有如此合适我的一间蜗居了,当我躺在其中,我的头往上三指便是房屋的入口,我的脚往下三指便是房屋的尾部。而一旦我打开门,我就能立刻看到奥塔法。她就在我的对门,这种关系远比“邻居”还要令人感到亲近。奥塔法静静地沉睡着,她住在砂砾之下,我住在砂砾之上。我的邻居,未曾蒙面的老友。奥塔法总是不说话,她静默得很,仿佛她确确实实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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