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文:景星梦笔
01、相会的并非都是善缘
我的家乡是历朝历代商业繁荣的千年古镇,自古至今就设立2、5、8、10为集市日。
有个远房亲戚火巨来赶集都会在我家落脚。火巨看去有点不正常,村民喜欢拿他开刷,问其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火巨说从北京中南海来或去往北京中南海,因为毛主席和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邀请他去商量国家大事……
久而久之,“火巨”在当地成了“疯子”“癫人”的代词。
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后天启蒙,从上学开始,我就对文字一见钟情。上到三年级,读了《红岩》、《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西游记》等书后。我告诉家人,我要当作家!
从此,“火巨”成了我的名字。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就读于羊草山,当年的羊草山是本县乃至台州府的名校,能考入除了学业优秀还要经济允许。
年,各自经历过社会、家庭、个人婚姻变故的父亲和母亲组合了一个家庭。
相同的学历让他们有了旗鼓相当自傲的资本;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有了互怼的利剑。从记事起,家里不是战火纷飞就是冰天雪地,很少有风和日丽的季节。
母亲在外是个公认的好人,谁家有事都会去帮忙,谁要是事后还礼感激,她会像受到侮辱一样恼怒。她给别人东西如果遭到拒收,也会像受到侮辱一样愤怒。
母亲在家像个祥林嫂,即使家里衣食不愁,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在生活上母亲绝对算得上贤妻良母,每餐都会把家人的饭盛好,把锅里最好的食物盛在自己老公和孩子们的碗里,家人吃穿用都超同龄人,精神待遇也赶超别人。
每个人在母亲口里都有一个专属的当地土话骂人的词,恶毒又解恨。记得有次忍无可忍的自己顶了一句“如果你这样我也就这样”,招来暴揍。
母亲总在我面前数落父亲,我对母亲说,如果过不下去就离婚。母亲说离了家就不完整了。
我很想问母亲,这样的完整有意义吗?
我从小不喜肉类,母亲端着盛有肉食的碗咬牙切齿,饿死就用草席卷起来扔出去。
我很委屈也不明白,锅里有别的吃难道不一样吗?拒绝不喜欢的也是错吗?
父亲复员后因为母亲干涉放弃铁饭碗,自学法律做了律师,闲暇之余他又是木匠、篾匠、鞋匠、泥水匠……响应毛主席号召家里一切都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哥哥一生下来就被奶娘抱走,直到三岁才带回来。调皮的哥哥常常惹来母亲责骂殴打,回过头就把气撒在我和弟弟身上,换来的又是一顿揍,结果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是父亲的复制品,各自特立独行,遇到问题不喜埋怨只管埋头解决。哥哥是母亲的复制品,两个怨妇逮谁蛰谁,一点小事都会火烧眉毛鸡飞狗跳。弟弟是父母的黏贴品,身处其中又游离在外。
平生,我只有两个执念:离开这个家;快点成为作家。
(小时候居住的老屋)
02、桃源寺里的小尼姑家和学校触手可及,住校遥无可及。升上初二跟着情同姐妹的英语老师的调离终于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
没了人管束,我那“一床一桌一屋书,一人一茶一支笔”的作家梦更加膨胀。临近中考,骗过班主任,在英语老师帮助下躲进离校二十多里的“桃源寺”,要在毕业前写出一个长篇。
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每天“一锅粥,一碟咸菜,在寺院,青灯烛火,奋笔疾书。”
一个星期后学校发现我失踪,某日因为小屋闷热异常,来到大雄宝殿,在佛祖、菩萨眼皮底下惟精惟一做着作家梦,不巧邻居去烧香拜佛。
邻居回去告诉母亲,梅梅(母亲小名),不好了,你囡去做尼姑在那抄经了……
横溪中学有师生去桃源寺游玩,透过木窗棂看到埋头提笔的我。
“桃源寺来了一个小尼姑”的消息立时铺散开了。
最后的结果是卷铺盖回校,语文老师看了四万多字的手稿说,这不是学生写的。
我会错了老师的意,将一星期的心血付之一炬,下决心重写。
拒绝参加中考后,家人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就想着自己去打工赚钱,赚了钱买很多很多书。但母亲不让我出去。家又成了牢笼,作家梦遥遥无期,只有读书才能名正言顺离家。心生后悔想复读,母亲赌气不让我后悔。
后来在同学帮助下来到省城,进了一间国营面包厂,还没做满一个月,母亲诓我回家去读书。回去才知道是让我嫁人,母亲认为嫁人了就会死去当作家的心,她也甩了包袱。我不愿意,母亲就让我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离家没门。
那时几乎天天都能收到退稿信,被母亲撞上,她就会站在天空下咬牙切齿,讨饭人想猪油豆吃,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遇上心情好时,换成戏谑,我家这个‘火巨’真是嫌人笑,还想当作家,真是痴人说梦……
我不说话,就憋着一股气,六月天身上都冒着寒气。
有时夜里和几个男女同学去看电影,慢慢地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在村里传开。有个和母亲最好的邻居有次摸着我的肚子说“看看有几个月了”。所有的莫须有母亲都默认,看我的眼神像刚出炉的刀剑。
平生最恨别人骂我,恨不得扑上去拼命。曾在母亲心情特别好时,小心翼翼对母亲说,妈,换个词行不?
母亲默许。但一到开骂,你不是最恨这个词吗?你越恨就越骂。平时跟母亲说的那些悄悄话也成了母亲羞辱我的最有力的证据和武器。慢慢地心门结了厚厚的疤,学会自己独舞。母亲又捶胸顿脚,我们是母女不是仇人,难道就没有话说吗?
我嗤之以鼻,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响。
在学校许多老师和学生都知道我作文好得一塌糊涂,在村里大家都知道我作风坏得一塌糊涂。所有大人告诫自己孩子不要跟我在一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
我的房间贴满了名人名言,没有以死明志,除了这些名人名言就是“作家梦”在支撑我的整个少女时代。
(当年躲着写小说的桃源洞)
03、飞来横祸年号台风登陆浙江温州,台州受其外围影响出现大暴雨。
我在离家十里的地方跟别人学修钟表(其实又是大姐和母亲设的一场局),夜晚师傅突然问我愿不愿做他女朋友,我夺门而逃。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怒吼,如群魔乱舞。母亲河永安溪水位猛涨,水势汹涌,一座刚造好的桥悄然断裂。
漆黑的夜幕下速速驶来一辆摩托车,“轰”一头栽下去……。
天亮雨止,人们奔走相告:
昨夜有三个杀人犯被逮了,听说要杀的人是朱xx。
朱xx是个女流氓,杀她的是黑社会成员。
她是做鸡的,所以那些流氓要杀她。
听说她脚踏几船,收了彩礼又不肯嫁,昨夜被杀了。
……
母亲先是赏了我俩巴掌再怒斥,你到底在外做了什?为什么会招惹上别人来杀你?
害怕、焦灼、无助、困惑、羞愤一齐涌上脑门,我捂着脸,瞪着母亲。撕心裂肺:我什么都没做!
我哭哑了嗓子,只要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不管是瞎子聋子跛子都嫁了。嫁人既证明了清白又离开了这个家。我想到了昨夜问我愿不愿做他女朋友的师傅。
身份转换的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啊!
可是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事情的真相是父亲有个朋友叫云,云的弟弟和一个在逃犯偷了一辆摩托车去兜风,不明就里的云正想到家里找父亲,因为顺路就坐上了摩托车。却不知前方桥断。
雨停,守桥人发现了他们,询问之下云随口说去找我。一个19岁的姑娘扯上三个大男人,外加散落的凶器,一场谣言盛宴就这样上演了。
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19年经历过的所有跟这一刻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几年后,听说在逃犯死在了服刑的农场,云的弟弟刑满后失踪,云摔成跛子,妻子和他离婚,他带着一双儿女靠骑三轮车度日。
如果说他们都是罪有应得,那我的罪是什么?
某日遇见云,云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茫然让我手脚无措,因为我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一场横祸随了母亲愿。
(红圈内是当年被洪水冲毁的桥)
04、天罗地网师傅目字脸,皮肤胜雪,五官除了老鼠眼,别的恰到好处。见人未语先笑,嘴巴甜得像蜜,我走路目不斜视遇人招呼只会露齿一笑,外观上就没得一拼,何况又臭名远扬。
师傅家里很穷也很抠,21岁还没有内裤。父母全力帮扶他,出嫁时全套嫁妆都是最好的木料,且没有要他一分彩礼。在家人眼里,有人接手“二手货”,是我的福气。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年出品的,而我从年那场台风袭击后就成了女主。
结婚第二夜,他让我迁户口我说不,他问一句一个巴掌,声音清脆如拍苍蝇。他的父母在门外喊加油:揍,欠揍,揍多就服了。
路上遇见男同学打个招呼,他说我跟男同学有关系。
同学聚餐,与男同学笑着点点头,他说我眉来目去。
对客人笑脸相迎,说我笑起来像ji。
偷看我的文章,说全是“biaozi调”。
我寄出的信收到的信,他跟我母亲一样用针挑开检查。
即使没有发现什么,照样可以不分场合手脚并用。有路人停下,立马蹲下埋怨“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吧”。等路人走远继续。事后又跪地保证。
我从不拿正眼瞧他,每个毛孔里“吱吱”透出的都是鄙视,这更加激怒他。但我如老僧入定。
哀莫大于心死。
同学对他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对女人动手。
反正她不跟我过,我就弄死她。
每次,母亲、哥哥就两字“活该”。
从19岁到27岁,为了摆脱他,我忍气吞声,想尽各种办法,说动他出去约会,等他们婚事提上日程,又历尽千辛万苦,冲破各种阻挠,骗盖公章拿到了离婚证。
谁知离婚证中看不中用,懂法的父亲只会为别人维护权益。
男人也很快和对方取消了婚礼。
母亲告诉他,我们全家都站在你这边,你若要老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从此,他更加肆无忌惮。
我家在镇上,他家是个小村,结婚后我和他还是住在父母家。离婚后,他宁然可以如意出入我的房间,紧随其后的母亲快速反锁房门;依然可以半夜掀开被子发泄;依然可以在除夕赶三十里路找到我撞开别人的门锁。
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母亲圆瞪双眼:我的女婿只有一个,想娶我女儿,回去把棺材准备好。
对我说:你要嫁可以,取一根肋骨还给我。
父亲、哥哥、母亲轮流半夜“捉奸”。母亲一哭二闹三寻死觅活,半夜跑到坟场在外婆面前哭天抢地。
他找到对方威胁,还煞有其事说我得了一种很难医的病。
我虚脱到加上棉衣裤也只有72斤。母亲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光失去母亲还将背负凶手、不孝罪名,从此将陷入万复不劫中,我怕了,继续与他生死相随。
地藏王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想放逐自己办的护照)
05、放逐年我躲到北京,男人寻找无果总算大发慈悲饶过我,折腾他的二婚三婚四婚去了。
年,在一个“老实人”的狂轰滥炸和无巧不成书下,跌入第二次婚姻。
有人说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大骗子骗你一辈子,一种是小骗子骗你一阵子。
那是个小骗子,是村民口里一懒二吹三赌四赖的活宝。
可谁都要脸啊,不怪骗子没良心只怪自己不小心,都二婚了,就将就着过呗。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还怕捂不热他。
老祖宗说,泰山易移本性难改,我又忘了。年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抱着21个月大的儿子跳出泥潭。
那段时间我天天想着用什么方法把这个小骗子杀掉,不杀不足以平私愤。后来想想为一个小骗子搭上自己划不来,吃一蛰长一智。大儿子马上就要中考,小儿子还这么小,怎么让三个人活下去是头等大事。
大儿子生下六个月就跟父母,潜移默化加上基因,他成功接过母亲的衣钵。
好比一杯清水,我往里加的水清澈甘甜,母亲往里加的水浑浊凄苦,就算我倾尽洪荒之力,杯子里的水都浑浊了。
儿子成绩一直都好,初一时迷上游戏成绩一落千丈,后来又迷上明星、歌星。
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鉴,我对儿子的所有爱好都支持,始终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最简单的道理。我告诉儿子,除了违法、乱纪、不道德的事不能做,别的你都是自由的。但是你必须读书。
初三儿子又开始翻出围墙去玩游戏,接到老师电话后,我带着小儿子从北京回来,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直到儿子考上重点高中。
分道扬镳时,儿子们都是归男方的,但那俩男人都不管。大儿子进了重点高中后,他爸才每月出块,小儿子每月,这点钱只够付房租。大儿子成绩稳定后,我就带着小儿子去了北京卖羽绒棉。可是不到两个月,大儿子成绩又从一百多名跌到三百多名。
我又回来陪读,高考前三个月,发现儿子早恋。
冲突爆发的瞬间,隐藏在大儿子内心的所有怨恨嫌弃都在那一刻倾泻而来。大儿子是我所有的希望。我设想着,儿子大学到哪里读就跟到哪里,到时小儿子上幼儿园,自己就在大学附近找点生意做,一家三口甜甜蜜蜜安安稳稳。
没想到,在儿子眼里我的生命卑微如蝼蚁。
又一次的哀莫大于心死。
送儿子上大学后,我变卖了仅有的一点家当,凑了八千多块钱。护照是彻底摆脱第一次婚姻后做的,只因“父母在,不远游”和大儿子让我举步维艰。如今一切都成浮云,不如就此放逐自己。
成功,大幸。失败,也无所谓。贫穷落后的非洲符合生财之道,而偏僻遥远更适合一颗孤魂。
把小儿子托给同学,跟母亲说是去北京给兄长做,在北京呆了九天,再骗兄长说去别的地方。路上,接到小儿子他爸电话,说同学把儿子送回来了。
我犹豫着说,要不,你把儿子带到南京,让我看看。
看到儿子,我差点落泪。十天没见,白胖的儿子又黑又瘦,原先活泼调皮的他变得畏畏缩缩。我一把搂进怀里,下巴摩挲着他的额头,换成以前,他早就“咯咯咯”笑起来了,这会儿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同学说,儿子从跟她后就吃什么吐什么,她怕了,赶紧把儿子送回来。
我的心揪成一团。
儿子是无辜的,如果能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做我和他的儿子。我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现在又没经过他同意把他弃下,以为只要有人供他吃喝拉撒就是尽到责任了,却忽略了他情感心理的需求。
为了小儿子,我又去了学校。
(17年在一小任教的班级)
06、原汁原味我做遍了金木水火土,最长的就是做了十多年老师。
读书无望后,自学高中大学语文,在代课可以转正的那年把名额让给另一个人。那时心心念念就想找份既能赚钱又有时间读书写作的生意,老师工资低责任又重。
在母亲和哥哥眼里,我一分不值,但校领导、师生、家长没有不肯定我的。有次坐在哥哥一百多万的奔驰车里路过学校,我指着学校说,上学期我们年级统考又是第一名。哥哥问奖金多少。我说两百。哥哥“嗤”一声觉得还不过瘾,又来两声“哈哈”。
我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文人跟商人,就像鸡跟鸭。但那点工资确实让人羞涩。
年从私立学校退出,盘下一间浴室开了一家小酒楼,我的计划是一年回本,三年买房,从此读书写书种菜养鸡。但我的经营理念与市场背道而驰。
客人吃剩的菜回炉卖给下一个客人是行内公开的秘密,不能再卖的都是自己吃。
我把剩菜(即使没吃过)统统倒掉,也不让员工吃,想吃什么重做。卖出的菜已实现利益创收,再卖不是利益最大化是违背职业道德。吃剩菜把尊严吃没了。
客人点菜,点菜员都会把头天剩下的菜先推出去且信誓坦坦说是新鲜的。我会跟客人明说,让客人自己定夺。
饭店用油都是最便宜的大豆油,我用的是非装基因橄榄油(调和油)、米糠油。你自己都嫌差还卖给客人,讲点良心好不好。
我挂的招牌是原汁原味、绿色、健康,厨房里就一定找不到味精。去别的饭店看,也说没有味精,厨房里却堆满了味精,一盆水煮鱼两小碗味精,看的后脊背发凉。
有个同行的猪脚、盐水鸭很有名,我在他厨房蹲了半个月。回来只用冰糖、葱、姜、蒜、豆瓣酱、酱油,客人品尝后连连说口感更纯。
事实证明没有食品添加剂做出的菜口感更纯也更利于健康,前提是食材必须保证质量,如此一来成本就高。
同行的咸水鸭号称“正宗南京咸水鸭”,因场地不够,就跟他批发。有客人问我,鸭是活杀吗?我底气十足说是,因为特讲义气的同行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客人掰开鸭的嘴巴告诉我,活杀的鸭有舌头,你的鸭没有是冰冻品批发过来的,知道市场上那么多鸭舌哪里来吗?就是从这些鸭嘴里拔下来的。
一阵滚烫袭上脸。想起跟同行一起去南京看货源时,同行让我们站在外面,他独自进去。出来后咕哝了句,进价6元,卖40元,娘希匹赚死人钿。我问多少,他就不说话了。
我再也不说自己的鸭是正宗南京咸水鸭了。
客人喝酒喝到兴头上吩咐继续上酒,我会给客人换上茶。
同行讥讽,你这是做生意吗?你这是在败家。
有人说餐饮的水很深。其实说穿了就是只要你能六亲不认;只要你能睁眼说瞎话;只要你能阿谀逢迎,财源必定滚滚如洪水。
只是载舟是水覆舟亦会是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只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中央八项规定出来后,杜绝了公款消费,各单位纷纷建起了自己的食堂。
客人三教九流,以为我一个女人必定背后有人支撑,各种谣言猜测纷至沓来。不知我只是无知者无畏,只看到餐饮的利润没想到背后那条曲折绵长的利益链。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变故,依然硬抗,直到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出现,才壮士断腕。
一年时间,血本无归,负债60万。
(年小酒楼部分内景)
07、再次疯狂店转掉后,我一边去职业中专上课以保证日常开支,一边寻找别的商机。看到全国各地冒出许多私塾,每个学生收费最少都在三万以上。马上请假去杭州培训,考了一张“国学讲师(初级)”证。
可是理想和现实总差一步之遥。参考了许多地方,聆听了当地送孩子去外地全读经的家长的意见,都说本县还没有形成风气,很难招到收费的孩子。
招不到收费就免费,等时机成熟再说。遂在一小对面租下一座房子,新学期开始进一小代课。不巧老师自己也在带生,代课的优势没有了。带生的老师很多,即使上面三令五申制止在职老师带生,但一路之隔的教育局睁眼闭眼。老师相互之间也在明争暗斗,我不屑于去争,能争的就是尽责、良心。
孩子往外托的一般都是三种情况,一种父母在外面,一种父母没时间,一种父母没办法,来家教的学生多属于第三种,前两种差不多都被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真要把学生教好,往往是身心俱惫。白天在校要上课又是班主任几乎没歇,晚上回来还要辅导作业,加上国学这块免费,光来读经的孩子多时近二十个,得一遍遍领读,每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一小是百年名校,校里校外的眼睛都盯着,只要站在讲台上,我眼里就只剩学生。期末统考,十个班级只有我班语文及格率百分百,还被评为优秀班,得了三百块奖金。
其实代课很适合我,除了纪律、安全、成绩、卫生,所有虚、大、上的任务我都熟视无睹。我是代课我怕谁,大不了让我滚蛋。可从没人让我滚蛋,看来是制度害人,制度也是人定的,难道是定制度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外行只看热闹?
帮我做饭的同学说,你太顶真,别人多做表面文章,吃饭也是将就,你天天肉、蛋,这样赚不到钱的。
果然,累死累活,第一年略有盈余,第二年只够开支。
年上头来了一份文件,校内开始办托管班。小规模家教的冬天来了。我顾不上发愁,发愁也没用,这扇门关上一定会有另外的门开着,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有个文友是好几个平台的签约作者,她说,如果写得好,一个月1万没有问题。
我心头一动。成为作家是我一生的执念,尽管自由撰稿人不是真正的作家,但也是跟文字打交道,也是通往作家的必经之路。何况加入省作协里有个条件是有书出版。
事隔三十多年,我再次热血沸腾,给自己半年时间闭门写作。成,此生无憾,败,另找门路。
到四月份写了20万,除《我的哑巴娘》在《每天读点故事》得过最佳故事奖和另一篇被推荐首页外,没有平台和我签约。发给出版老师,说政策变了要掏一半费用2万。
囊中羞涩,出书暂时作罢。
(原书院里的教室之一)
08、一了百了五月份,母亲检查出胰腺癌中晚期。
家族里没人患癌,母亲怎么就成了癌王?疯狂地寻医问药,谜团逐渐解开。
胰腺喜甜,母亲长年累月都吃红糖,一碗粥三分之一都是糖,而粥是她每日主食;胰腺喜烟酒,母亲烟酒不断;胰腺最忌饥一顿饱一顿,母亲想吃就二三碗,不吃饿着。满桌菜肴她从不上桌,等家人客人散了,再把剩菜剩饭放进冰箱慢慢吃。
我买给她的衣服转眼就送人,别人送来的东西也是左手换右手,专捡孙子孙女扔掉的衣服穿。每月2千养老金,她就这样自虐着。
母亲的口头禅是“干净穷肮脏富”,说我就是太干净才要受穷。母亲的卧室跟厨房一帘之隔,脏袜子扔在吃饭桌上,碗放在床头柜上,所有用品和垃圾不分彼此相聚一堂。卫生间就在门口,母亲有时拿个没盖的便桶,说是拿到地里给菜施肥。一坨坨屎浮在上面,她又经常念经,门窗紧闭的屋里令人作呕。
我开始整理,她就开始数落。到后来,进母亲房间就成了蜻蜓点水。
半年后母亲去世,我卸下了沉重的精神枷锁。
可是我发觉自己的心也空了。
母亲火化第二天,我来到洞头区观音礁。阳光被海风撞得七零八落,冷风从衣领袖口长驱直入,冻得肌肉和骨头相互挤兑。
我瑟缩着靠在栏杆上,眼前滑过一幕幕碎片。跳出无爱的婚姻是摆脱,但跟爱有关的两段感情始于一见钟情,终于有妇之夫。初恋只是一个短暂的梦,梦里再怎么嚎啕大哭醒来该干嘛干嘛。而中年之殇睁眼闭眼都在梦和现实蚀骨。
每隔一个星期,他都会在夜里打来电话,只有夜色和酒精才会让他放下矜持和顾虑。当耳边响起那句“你在哪”。我很想很想问,你在哪?然后放下电话赶到他身边。和他举杯对酌,借酒壮胆,只想被他抱一抱,闭上眼静静地靠一下感受他的温度,听他说四书五经,天上人间山河日月。可出口的话成了,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家,别再喝了。语气疏离而决绝。
想听听你的声音……
手机滑落,泪也落下。然后整夜失眠,千转百回都是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半世纪唯一一个有精神共鸣的人,他的性格、脾气、为人、才华都像为我量身定做。
人是矛盾的。遇见一个合适的人,恨不得日日夜夜在一起,恨不得为他洗衣煮菜汤。可是他要是真的抛家弃子又会犹豫,问苍天,如果无缘,为什么要遇见?如果有缘,为什么不成全?不敢设想什么意外,怕遭天谴。只好幻想,让另一个女人也遇见一个令她怦然心动彻夜无眠的人。那么当他的子女看到自己的父母都找到各自真爱后露出的是欣慰而不是受伤。
可是这样的概率有吗?尽管后来他因为别的原因离婚了,但他们依然住在一个屋檐下,瞒着子女瞒着父母瞒着所有亲朋,因为子女还未成家,因为父母已年老,因为亲朋已习惯,千丝万缕织成的网挣出来就是鱼死网破,既然横竖都是死,留在网里还能成全家人亲朋。
在海水用力撞击岩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中,闭上眼睛对自己说,翻过栏杆就一了百了。
我双手紧扣着栏杆,铁管冷彻入心。心里响起一个声音,不能这样,债还没还清,小儿子还没长大成人。
从岩礁上退下来,见码头上一老者坐在海风里补网,左一下右一下熟练又快速。问,师傅冷吗?老者说,冷也没办法,穿多了笨拙。又问,补一张多少?八百一天。一个月收入很高呀。要有活才有。活多吗?我还行。看老者身边既没茶杯也没香烟打火机,再问,您不喝水吗?不喝,喝水浪费时间。
我若有所思。
岸边停靠着出海归来的渔船,船主把一筐筐垃圾倒出来,各种大小鱼虾用力扑腾。一只一元硬币大小的蟹八钳乱舞想翻身,但船主只管忙着手里干活口里跟周围买家说价格。太阳舔着甲板犹如温水煮青蛙,不一会小蟹就不动了。
眼前的小蟹多像此刻的自己。
此后,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失去母亲的空白用枯草填满。
有一次吃饭时问儿子,儿子,在你眼里妈妈有什么缺点?儿子迟疑了一会说,有时话太多,说一句就行要说十句。还有吗?没了。就这点。嗯。以后妈有什么缺点你指出来。妈您怎么了。没什么,只是不想步外婆后尘。
(观音礁码头补网的老人)
09、释然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人总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明白释怀,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不忍心去计较;不爱你的人和你不爱的人不值得去计较。
曾经,为母亲给自己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而耿耿于怀,等到母亲百年后一定告诉母亲:今生已了,来生不再。但当母亲真的离去只剩悲伤;
曾经,为父亲没经过同意就把我屋基卖掉,让我现在居无定所而不爽;
曾经,父亲想用两间老屋补偿我,而几千万资产的哥哥不肯让我鄙视;
曾经,大儿子的不懂事让我心灰意冷;
曾经,因为爱而不得而坠入深渊。
曾经,作家梦依然在梦里让我怀疑人生。
而这一切,在人类的灾难面前又是多么不值一提。
年春节,当我们的注意力都被肺炎疫情牵制时,燃烧了5个月的澳洲山火依然在肆虐,大约12.5亿只野生动物因此丧生,而大约65万只蝙蝠因山火逃离森林涌入城市给居民带来了无穷的后患。东非以亿计数的蝗虫正铺天盖地呼啸而来,如果得不到有效遏制,中亚、印度、中国都难逃厄运。
一串串数字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活下的喜极而泣,消逝的来不及爱恨情仇。
想起开饭店时那几条沦为滋补汤的蛇,尽管自己从来不吃;想起一块块冰硬的麂肉和那些被称为山珍海味的生命,我懊悔更无地自容,恨不得那只是梦,不,连梦都不是。
灾难像一场蝴蝶效应,更如英国诗人约翰.多恩写的那样: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
人和人,人和自然只有互相敬畏,和平共处,灾难才会远离。
年秋天,为了筹备婚礼同时处理伯父的丧事,普希金去了父亲的庄园、位于下诺夫哥罗德的波尔金诺村。他原打算在那里待3个星期,没想到赶上当地闹瘟疫,交通封锁。于是,诗人在波尔金诺村一住就是3个月,无事可做的他投身创作,完成了27首抒情诗、6部中篇小说、4部诗体小悲剧、3章诗体长篇小说。一场瘟疫促成了文学史上“波尔金诺之秋“的佳话。
我不是钟南山、不是医生、不是科研工作者、不是马云,也没有普希金的才华,在这场疫情面前,我啥也贡献不了,唯有静下心来居家隔离,多读书多写作,证明自己正在努力活着。希望疫情早点结束,众生离苦得乐。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灾难的你我他,一定会更加敬畏自然,尊重生命,保持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