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孙师张学德庄邻孙师，祖传木匠，大我八岁，我们两家世交。老的在世就相处很好，到我们这一辈沿袭了这份兄弟般情谊。他身上有个地方特显眼：左手食指圆楞楞的没有指甲。小时候我觉得很好奇，但不敢问，回家问妈妈，妈说：“他是惯的，从小一出娘胎，妈妈疼他，一狠心把那手指头咬下，喝口水吞肚里了。”当时听妈一说，我心一揪，愣了好长时间：疼孩子还有这样疼的啊！长大了，我细琢磨这事，深感这“疼子”做法太过出格且十分愚昧，在襁褓中的小生命被虐的连心痛苦不知如何反应的？但谁又能否认母亲骨子里那份真切的爱呢？其实“孙师”非他名字，说起这名由来，带有几分敬重，几分戏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劳动中，生产队几个年纪相仿的插队女知青不知谁尊敬地称他一句“孙师”，立刻被好事者会意谐音成“牲世”（方言对牲畜的统称），哈哈大笑中连喊两句“牲世”。以后“孙师”、“牲世”这亦庄亦谐的名字就这么喊开了。孙师当过记工员，做木匠算来至今五十多年了，技艺虽比不得楚国郢都那个运斤成风的匠人，但边方手艺，他依然数一流。生产队时的生产农具，大到牛车，小到安一把草叉，他都参与制作。私人哪家有需要都乐意帮忙。我们家的农具几乎都是他做的，为祖父做寿材也有他参加，他几十年前打的光滑溜溜的洋槐树小板凳至今在坐。孙师勤劳，为人忠厚，平时不多言，遇投缘的人也相谈甚欢。他十分珍爱自己的木匠工具，所以轻易不外借。这当然不能怨他吝啬，要靠它挣饭吃呢。另外，不会这手艺的人用这工具不晓门道，不知轻重，乱发胡行瞎用，最后随意就把主人花了一片苦心置办的工具给废了。那年村开办木工厂，全村木匠集中做木工活。当时对木工外行的厂会计私自拿孙师的刨子用，刨舌被弄坏了。孙师拿过刨子在手里翻看几眼，然后自语道：“这东西已经没用了，还留它做什么？”随后将坏刨子朝门槛石一放，挥起斧头“噼里啪啦”把刨子砸碎。那可是精选的黄亮亮檀木料制作的啊！同事看了直眨眼，不做声。当时，会计那窘迫尴尬相就可想而知了。我平时有小小不言的东西都拿到他家请他弄，有时也会上门借工具，他从不回背口。不过我拿到工具都请教注意事项，用完立马送还。孙师做工讲究精致，顾及声誉，他做的方凳、八仙桌特好卖，我们家的八仙桌就是他做的。闲时，我常会转到他家坐坐，看他做那些手艺精湛的漂亮家具，顺带闲聊。我听他讲过两木匠比试手艺的故事。双方约好将打好的杌凳从高处抛下，谁的无损是赢家，临场将杌凳交主监检视。双方呈检的杌凳外观都无可挑剔，细微处就是满榫与半榫区别。比试结果是：满榫杌凳在外力作用下榫眼开裂，而半榫的恰好登榫。我想他不仅记住了手艺人既要讲究做工，还得通晓技巧，更得知道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几年前的一天，我去他那玩，他夫妻俩说件事让我品评。一外地人慕名前来，愿出高价定做一张八仙桌，要求在桌上安装暗道机关，专门留赌钱时便于做手脚。他当时头脑一悟：这害人害己的买卖无论给多少钱都不能做，他故作为难地说：“我这土牛木马的乡下老头，这些刁巧根本不会做，你另请高明吧”来人再三相求，并愿加倍付钱，他就是没答应。听他一说，我打心里佩服：一个老实巴交的老木匠，金钱也没能迷失他的是非观，难能可贵啊！“你推辞得好！”我脱口夸赞说，“这事动也动不得。”前不久一天下午，他老夫妻俩挑蛤蟆菜走我家坐坐。闲谈中，他说，最近应一相处不错、因生重病不能再做手艺的同行请求，把家中做方凳的半成品木料转卖给他。他想到人都有为难时，二话没说，几天后直接放车去拖木料。不巧，同行外出复查身体没在家，只是妻子与儿子搭手清点，帮忙搬运上车。搬一会歇息的时候，他看见同行的妻坐一旁偷偷抹眼泪。他猜测其妻舍不得，定是想到若不是丈夫重病在身，怎能将这完工一半的东西转卖他人？他不动声色，木料拖回后，立即电话联系同行说：“你安心养病，那木料我帮你做好成品，等你出院自己卖给订户，到时付我工钱就行，就这样定了，你不用多说。”说完挂断电话。我听后，看他吱吱吸着老烟袋的憨厚样子，心中涌起一种感动：多么淳朴厚道的人啊，那被世人称之为万能的金钱，在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老木匠面前显得黯然失色。眼看天不早了，我在自家菜园与他挖几棵蛤蟆菜装塑料袋让他带回栽种。送走他夫妻俩，望着在麦田边渐渐远去的背影，孙师这凡尘里普通人的形象在我心中愈发高大起来。张学德，年生，江苏省灌云县杨集镇人，从事农村小学教育42年。业余爱好文学，创作题材广泛，反映生活，感情细腻，温度与力度，思想性艺术性兼具。作品散见于人民网、灌云报、灌云文学、连云港日报、连云港文学。出版散文集《潮河湾抒怀》。灌云县作协、市作协会员。张学德，年生，江苏省灌云县杨集镇人，从事农村小学教育42年。业余爱好文学，创作题材广泛，反映生活，感情细腻，温度与力度，思想性艺术性兼具。作品散见于人民网、灌云报、灌云文学、连云港日报、连云港文学。出版散文集《潮河湾抒怀》。灌云县作协、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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