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何事物的认识总有由浅入深的过程,古典家具的收藏和研究也有其规律:初入门讲究木料的珍贵度,恨不得一根拨火棍如果是黄花梨的他也着迷。再进一步,知道要研究年代的早晚,到了较高阶段会琢磨家具的结构。往往过了这些阶段,才会对漆器家具产生兴趣,行家知道,若听说哪位玩主玩儿漆器家具了,这是走到最高段位了。
Lot
明万历
黑漆描金凤纹亮格柜成对
L63cm,W47.5cm,Hcm
RMB:2,,-3,,
展览:《物我同修——木艺斋和古典家具》,嘉德艺术中心,年1月24日至3月2日。
出版:《明清家具鉴赏与研究(二)》,田家青编著,文物出版社,年1月第一版,第-页。
这对亮格柜形式特殊,一对抽屉置于柜体顶端,亮格居中,柜体在下。柜体上下等宽,无侧角。亮格两侧设壸门形券口,沿券口边缘起阳线,亮格正面则不设券口。柜子部分有闩杆,有柜膛。柜门有腰串两根,格子门式样。以圆球形铜活链接柜体,便于拆装。此种铜活多应用于明代宫廷家具,民间殊不多见。其余部位的铜活如面叶、屈戌(屈曲)、吊环均保存良好。柜门内侧,柜膛内髹朱漆,有隔板将柜内空间一分为二。背板光素无纹饰,在后上枨正下方贴近框边处,有“大明万历年制”双框六字楷书款。
亮格柜宽63厘米,深47.5厘米,其纵深比达到了惊人的4:3。参考《明式家具研究》所列举的多件馆藏及传世黄花梨亮格柜,其宽度大多是深度的2倍以上。至清代中期,亮格柜逐渐演变成为多宝格,故宫博物院所藏“清中早期黑漆描金山水纹多宝格”的纵深比更是达到了5:2。亮格柜外观的变化,是其从早期注重贮藏性到后期注重展示性的演变结果。亮格柜多有抽屉,或置于亮格之下,柜门之上;或置于柜门之内;抽屉如本品置于柜体顶端者未见著录。柜体通高厘米,就此高度而言,抽屉的位置似并不合理,或许在当年有着特殊用途,或许为亮格柜设计之初的雏形。亮格柜顶板、亮格与柜体之间隔板均为独板,柜体底板则为打槽装板加穿带结构。柜顶多陈设大型古董器物,隔板上多放置各类书籍、珍玩,故而对承重性要求较高。柜体底板加穿带的做法,除承重因素外,更多则是出于结构稳定性上的考虑,为早期家具的结构特征。
亮格柜背板则采用了“响膛”结构,即背板以两块木板攒边装面心中空叠加而成。这对亮格柜设计之初的构思为后背靠墙而立,据推测,中空的双层背板更能起到阻隔潮气、防止另一面画有纹饰的前侧背板开裂变形之目的。并且“响膛”结构可在增加看面厚度的同时减轻家具整体重量,使背板部分看上去不至于过份单薄,与整体协调。
整个柜体多采用“明枨”结构,“腰串儿”和“格子门”使家具结构更为稳定,坚固耐用。这种在今天看来牺牲了外在整体性与美观性的做法更为切合实际。框架及柜门边抹一律用素混面起边线,边线不交圈儿,料想彼时起边线的装饰方法刚刚兴起,每根边框、横枨均独立起线制作而成,尚未顾及到线脚的整体性。在古人的设计理念中,实用性通常优先于观赏性,反映到家具制作中,体现在结构优先于美观。十七世纪末,黄花梨木材的广泛应用带来了制作理念的变革。更加坚韧的材质使家具结构得以简化,对审美的诉求得到释放,明枨变为暗枨,线脚由不交圈变为交圈,细节上日趋完善。凡事上行下效,宫廷家具的时尚用了近百年终渗透到明末江南士绅阶层的生活中,最终成为“经典的明式家具”。
《髹饰录》对于描金的阐述为“描金,一名泥金画漆,即纯金花文也。朱地、黑质共宜焉。其文以山水、翎毛、花果、人物故事等等;而细钩为阳,疏理为阴,或黑漆理,或彩金象”。“描金”即漆地上加描金花纹的做法。黑漆地最常见,其次是朱色地或紫色地,这对亮格柜即为黑漆地描金。
王世襄先生在《髹饰录解说》中描述,“北京近代匠师的做法是在退光漆地上先用色漆(或朱、或紫)画花纹,待干后,在花纹上打金胶,然后将金贴上去或上上去,此种方法即为干法施金。”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黑漆描金龙纹药柜”,其纹饰中大量山石、花卉以及龙纹的部分需要以平涂的方法来表现,以“干法施金”的应用更加合理高效。与“干法施金”相对映的是“湿法施金”,浙江省博物馆藏“北宋庆历二年识文描金盝顶舍利函”四面各有白描神仙故事画一幅,以金粉与调和剂混合后用毛笔直接在漆地上绘画而成,画家运笔爽利,毫不矜持。从绘画角度来讲,白描技法运用“湿法施金”显然比“干法施金”更直接且更具表现力。本件黑漆描金亮格柜上的纹饰同为“湿法施金”而成,无论程式化的缠枝莲纹,还是作为主题的凤穿莲花纹,皆以白描技法勾勒。
中国传统漆艺修饰技法可分为描绘、镶嵌、刻划、研磨、堆塑等。其中大家所熟知的剔红、百宝嵌、戗划填金等门类的传世实物多繁缛华丽巧夺天工,由造办处设计打样,再由工匠制作而成,更多体现的是工艺性和材料的稀缺性。相比之下,“黑漆描金”这一长期被低估的门类则更重艺术性和美学价值,专职绘画的工匠甚至宫廷画师以金粉调和胶水在漆地上直接进行白描,一气呵成,省略了中间工匠复制的环节,保留了最原始的艺术性和精神。本对“黑漆描金凤纹亮格柜”格调高洁,古朴素雅,置于书斋之中散发着浓浓的古意和历史气息,是一件精妙绝伦的宫廷文人家具。
亮格柜边框皆描绘缠枝莲纹,背板、柜体两侧、柜门、抽屉则绘凤穿莲花纹。自明初以来,凤纹作为宫廷常用装饰题材之一广泛应用于漆器、瓷器、家具之上,但较龙纹少见。
图1《ChineseCloisonné:ThePierreUldryCollection》85页,图54,HelmutBrinkerAlbertLuta,London,.
传世实物有“大明宣德年制”款剔红双凤穿莲花纹倭角方盘(图1),其双凤长尾羽翼的雕法迥异,可作凤、凰之辨;
图2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青花凤穿莲纹碗”
另有故宫博物院藏“大明万历年制”款青花凤穿莲花纹碗(图2),双凤翱翔于缠枝莲间,构图与这对亮格柜异曲同工。《明会典》卷六十二“房屋器用等等”记载:洪武二十六年规定:“漆木器并不许用硃红及抹金、描金、雕琢龙凤纹。”“官员床面、屏风、格子,并用杂色漆饰,不许雕刻龙凤纹并金饰硃漆。”此类记载说明明代早期宫廷即有凤纹描金漆家具的制作和应用。此后直至万历年间,有明确年款的黑漆描金家具才再次出现。
带有万历款识且为万历本朝的柜类髹漆家具除亮格柜本品外,目前全世界已知的仅有5件(对)(参考下图3-8)。虽然其髹漆方式各不相同:有黑漆描金、戗金、彩漆、剔红、撒螺钿,其用途各异:有亮格柜、药柜、炕柜、架格、方角柜,我们仍然能够从型制上找到它们的共通之处。
图3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黑漆撒螺钿描金龙纹架格”
图4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大明万历丁未年制”款“红漆彩绘戗金云龙纹方角柜”
图5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万历黑漆描金龙纹方角药柜”(成对之一)
图6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明万历黑漆描金龙纹方角药柜”(成对之一)
图7奥地利实用艺术博物馆(MAK)藏“大明万历乙酉年制”款“剔红云龙纹小圆角柜”
图8中国—印度研究会(Chinesisch-IndischenGesellschaft)藏“明万历黑漆描金橱柜”
这对亮格柜与图4-8均采用明枨构造;与图4-7均采用“格子门”;与图3、8皆为素混面起边线,且边线不交圈,与图3-8皆有款识,款识皆在背板正上方贴近边框处;与图4-8铜活相同,皆为球形合叶、条形面叶、双孔屈戌(屈曲)、圆形吊环;这对亮格柜宽深比为63/47.5厘米,图3的宽深比为.6/63.1厘米,图4的宽深比为.5/74.7厘米,图5和6的宽深比为78.9/57.6厘米,图7的宽深比为48/34厘米,图8不详,除去图3为架格类家具与图8不详之外,可知万历本朝的柜类家具结构特点为进深大,宽深比例小。
图9法国吉美博物馆(MuséeGuimet)藏“黑漆描金缠枝莲龙纹大柜”
法国吉美博物馆(MuséeGuimet)藏“黑漆描金缠枝莲龙纹大柜”,背板正上方贴近边框处有“大明万历年制”六字楷书款,宽深比为.4/82.2厘米。曾收录于《LesMeublesdeLaChine》,OdilonRoche,LibrairieDesArtsD0coratifs,Paris,2.,彼时顶箱尚未遗失,为大六件柜。无论从型制、纹饰、铜活各方面考量,这都是一件清代早期的宫廷家具,“大明万历年制”为仿款;年香港苏富比“古韵凝香别古藏明代御制家具”专场中一件“黑漆描金瑞狮穿莲纹方角柜”,背板正上方贴近边框处有“大明万历年制”六字楷书款,宽深比为.9/51.3厘米。与吉美博物馆所藏龙纹大柜同为清代早期的宫廷家具。同类作品还有美国费城博物馆(PhiladelphiaMuseumofArt)所藏“黑漆描金缠枝莲龙纹顶箱柜”,宽深比为.5/66.8厘米;以及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黑漆描金缠枝莲龙纹顶箱柜”宽深比为/81.2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