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写作直抒胸臆不事雕琢神韵灵趣
淡泊翁:本名梁宇琪,大专学历,退休职工。文学爱好者,年开始创作,作品:长篇小说《流年》,散杂、诗歌若干。
桃花依旧笑春风
□淡泊翁
西安钟楼到韦曲大约10公里,出韦曲沿樊川道(县道)东南行20公里到杜曲镇。
杜曲得名于汉元康元年。丞相杜春奉旨迁居上林苑潏河边,家族时兴三月上巳日举行祓禊盛会,潏水之畔,常展曲水流饮等项娱乐活动,故名。
历代建制沿革,年撤镇设立街道,现辖15个村(居)。街道东南2公里少陵塬半坡有兴教寺,安放着玄装和尚骨殖,东瀛信众趋之若鹜。街道南侧米处路东为桃溪堡村,就是唐代崔护那首人面桃花七绝的发端之地。
新世纪初,有人向桃溪堡村投资,在村子对面路西辟出几十亩田地,建起一座庄园。古色古香的门头题款《桃溪山庄》,院内广植松柏花卉,开拓清流曲绕。繁盛桃花丛中,青砖碧瓦,给崔秀才的意中人桃小春筑出一处幽院。室内窗明几净,悬美女画像,挂名家题诗,俨然古境重现,氤氲出一方诗情画意的世外桃源。惜那个年头民众疯狂拜金,这文人骚客的神仙境界居然不受待见,数年冷落,游客寥寥,门票收入寒伧,以至连起码的维护费用都筹措困难,遂于年宣告倒闭。
是年,我与三二亲友探访此地,业已关门大吉,给了守门人小贿入内。此园仍存当年繁华余韵,松杨参天,灌木郁郁,小桥流水,曲径逶迤。桃李繁茂处,桃小春宅尚存,只是墙垣颓斜,零落破败。厅内桃小春画像依稀秀目流盼,却己污渍斑驳,不忍近睹,徒然与情殇之地一起令人伤怀。
几年后,听说《桃溪山庄》拆除,另建劳什子《碧银水上乐园》,依然生意萧条,经营惨淡,一拨不如一拨了。
日前老伴与舅兄去兴教寺东侧祖坟扫墓,同往。念及老夫年迈,赦免上塬,便与女儿驱车转悠,去了引镇,探访六十年前驻足过的桃林;回车杜曲老镇,竟有意外发现。原来乐园在山庄之北,为另一处地方,《桃溪山庄》仍在,只是弃敝日久,荒蕪得满目凄凉。入内拨蔓践草尋觅,桃宅连断墙颓垣都没有了,据说砖瓦木料皆为村民窃走,片甲不留。屋后碧流仅余枯渠残桥,芳草萋萋,芦蒿齐腰,举歩维艰。院内北侧墙角的拉圾堆上,发现一块尚存“去年今日”四字的碎碑,泥浆横抹,污秽不堪,可谓当年人面桃花的仅存遗痕。一方风花雪月的胜景雕敝如此,使人不胜感慨。
漫步街镇,找到名播四围的小吃“热豆腐”,据云年久历悠,饕客连绵。要了一份,见其类似陕南“菜豆腐”,仍是老豆腐脑,不过盛碗上浇灰红料汁。尝了几口,豆香尚浓,只是调汁过于寡淡,只增咸辣两味,没有勾馋之香。摊主为赵姓古稀老人,华发苍颜,精神矍铄。问之:“据说这样小吃已有千年历史,那不溯到唐朝?莫非崔秀才桃园借水,作兴见过热豆腐?”赵老呵呵,复道:“哪能?话太大了!百年倒有,人老几辈,代代相传,一直做着吃着卖着,只在大跃进公社化时禁过,老邓当朝又放开了。”父女二人分食一份,便推盏告辞,不过贩夫走卒充饥的小吃,难登美食长席,绝了再次光顾之念。
崔护这首《题都城南庄》,我十八岁始读,惊为绝作。以为通晓白话入诗,非奇才莫可。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二十八字,讲出一桩跨度两年的苦恋,无一“爱”字却情深意切,无一“憾”字却无限惆怅,给读众留下硕大的想像空间和艺术再创造天地。衍生出的典故,被晏几道等名家多次入诗;故事还挑动了戏剧大师欧阳予倩诸人的创作灵感,编撰出京剧、越剧、评剧、碗碗腔及多部影视……
这首诗作,因其内涵丰富,语言通俗,引车卖浆者流可以朗朗上口,又因抒情叙事融溶一体,素澹朴实,含蓄隽永,而深为文人墨客推崇。尽管喜好水准云泥有别,就其雅俗共赏,受众广泛而言,窃以为这首七绝的成就可以比肩唐诗的扛鼎之作,崔颢的那首《黄鹤楼》。
六十年前春日,我曾与几位好友骑自行车南游翠华,经过韦曲南端一处公交站前,有了惊鸿一瞥。
一位妙龄女郎斜倚站牌木杆,时兴的两条长辫交叉上挽,在脑后结出一个发髻,尽扫陈陈相因的古板,透出别有风韵的新颖来,便突出了白晢、清秀的容长脸庞,显现格外的生动。身量以腰际线分界,上身呈倒三角,下身缓横即束直下,展出一弯婀娜身姿,顿然荡漾人心。女郎双眉微蹙,忧郁流盼,又多出几分乞人爱怜。身后一株桃树,绽开几朶新蕾,漫晕出一片艳红,给她作了映衬。
此人此景,春晨交融,我不禁疾呼:都城南庄!桃小春!崔护来过的!
诸友闻声大惊,不知出了甚等事态,驻车下问。我怕人众扰了那份美境,便摆手示意继续前进,边行边述,讲了刚才那桩艳遇。众皆悔之不迭,以为未能回车实乃失策,单单饶我大饱了眼福。
此后,我便认定那个站牌所在便是都城南庄,每逢春季行经,总要踟蹰良久,盼那人面桃花再现,却终不如愿。直到十年前,方才寻访到杜曲桃溪堡村,找到南庄确址。这一懞懂,竟然昏聩了五十载。
其实,此诗尚有一个特点,多为后人不察,便是它的哲学内涵。小言个人,崔秀才次年再探桃园,物是人非,故事嘎然而止,但春景依然,桃红嫣然。大言通史,唐代至今,千年出头,帝制演化为共和,白云苍狗,世事如棋。其间,社会的文明进步自不待言,而人世的安宁、康乐,憧憬、梦幻,天灾、饥荒,兵燹、人祸,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可谓欢快与血泪并存,盛年与乱世交织,然而,不惮人间沸反盈天,年年阳春如期而至,岁岁红桃迎风怒放,这不铁证大自然的巍峨,以及人和人世的轻渺吗?先贤有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大致为一样的感触吧。
我痴迷都城南庄的咏叹时方二十龄,那时,周遭是平均的极度贫瘠,人世的艰辛跋涉刚刚起步。诗歌给人以美的前瞻,历经劫波,艺术魅力一直予人安抚和熨贴,而今序列耄耋,每逢阳春三月,依然禁不住想起这首七绝,为这双才子佳人扼腕,为天地的我行我素喟叹。倏忽,竟然一个甲子的轮迴。
年年桃花,今又桃花,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南山下有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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