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村民打听苇园凹,皆回答说不知其所。
同行友人反复向我确认,道路没走错吧?我仔细看了看卫星地图,上面显示这条沟的深处,确实还有一个村子。而这个村子,在地图上就叫苇园凹。
于是,我们搁置争议,继续前行。
行走秦岭,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碰见,许多三五户人家的小村庄,都已经荒芜10多年了,鲜有人知其实正常得很。
特别是这地名,地图上虽然叫苇园凹,没准当地人还叫它魏家园呢。不知其所也不能都怪对方,要怪只能怪当年标记地名的绘图员,也许语文没有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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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弯弯,脚下走的这条路,时有时无,时隐时现。
爬一坡上一坎,我们绕过林丛,翻过山梁,终于在不久之后,发现山洼洼里的荒草丛中有两三栋老房子。
直到这时候,友人早先的疑虑方才全消。
“牛,你厉害,这都能被你找到!”
其实不是我厉害,是现代科技厉害。高清的卫星地图上,别说是村庄这么大的地方,就是有几栋老房子,其实也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成为会员购买付费的服务,还能3D显示地形。坡度有多陡峭,海拔高度是多少,道路如何崎岖,行走大约需要多长时间,其实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
我们行走秦岭,不是在冒险,更不是瞎走,其实只是去印证卫星地图上看到的景色,只是把秦岭肌肤里的褶皱慢慢摊平,只是去山野里捡拾早先遗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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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细路走,行至跟前。抬头望去,一栋老房子映入眼帘。
老房子的青石堡坎,整整齐齐,结结实实。老房子的泥墙灰瓦,泛着岁月忧伤,尤其是屋檐下的门和窗,像不像人的嘴巴和眼睛?
此房是何人所建?如今万籁俱寂、了无生机,怕是已经没有人住了吧?
脚下是杂乱的草,屋后是森森的林,山顶是蓝蓝的天。我们循着入户的小径,踩着满地的新雪,慢慢绕到了老屋侧面。
这一望,望见了荒芜悲凉之景,让人顿时心生凉意。原来,这栋老房子已经塌了,只剩下前半部分还坚强地矗立在秦岭深山幽谷中,像一尊会说话的雕塑。
屋顶塌了,前几日下的雪,铺了满满一屋子。屋后的翠竹、栗树,眼瞅着就长到屋子里来了。这老房子仿佛在轻声细语:主人呀,你何时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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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浅口箩筐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土。箩筐里每一个鼓起的地方,都像是放了一粒饱满的种子。
因为太过老旧,看不出这箩筐的材质,既像是藤条编的,也像是竹篾织成。
除此之外,屋檐下再无它物。
这栋人家的老房子建了多少年?主人离开了多久?还有无生活用品遗留于此?
塌了一半的老房子,已摇摇欲坠,成为一栋危房。实在不敢走得太近,只得远远看看。
从敞着的大门望进去,但见堂屋墙壁上挂了一杆老秤。秤杆笔直,颜色发黑发红,一看就是上等好木制成。
这类传统的秤杆,大号秤的木料一般选择楠木,而这种中小号的则多用的是秦岭山中阳坡所产的“红栒子”木。
老秤杆已是稀罕物,更令人奇的是,那秤砣居然是石质的。
我不是文物贩子,但也心生爱怜,毕竟这是一个老物件呀,它的年纪肯定比我还大,没准都上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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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气温很低,即便头顶阳光明媚,积雪依旧铺了一地,一点也不见融化。
前方又是一户人家,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不过却听不见任何声响。来到院子里,果然发现这又是一栋荒废的老房子。
院子里的地上,房子屋顶之上,全是厚厚的雪,白而纯粹,一点杂色都没有。
一眼望过去,两面墙都是土墙,墙上的这三个窗户,既有老式的“一箭三码”,也有新的玻璃窗户。
大门紧锁着,上面有一把金色的小锁。门框被反反复复贴上去的对联糊住了,不过对联完全已经褪色,惨白惨白,分辨不出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两个门簪,敦实圆润。门梁上,钉了一个灯座,看来此前这里通过电。
房屋背后的竹林更加密实,阳光照着,竹叶里泛着一点点淡淡的黄,如果不是点缀在地上的积雪,谁会猜到这是冬天的景色?
绕到屋背后,透过窗户望进厨房,灶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据此可以推测,这户人家起码已经七八年没有生过火做过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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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是12时48分,看见废弃的厨房,饥饿和寒冷也提醒我们,该补充一些食物了。
徒步秦岭,深山孤村,荒郊野岭,我们吃啥?
这次是有备而来。友人在屋檐下的乱石上坐下,卸下背包,拿出锅碗瓢盆,大米菜丁,还有便携汽炉,准备生火做饭。
友人就近在雪地里,取了若干新雪,点起炉子,首先将雪化成水。山中的新雪,洁白如盐,融化之后完全可以直接饮用。
待到雪化为水后,往锅里放入些许大米,盖好锅盖,开始打开大火煮米饭。待到泄压后,再小闷几分钟,米饭口感甚佳。
米饭的问题解决了,菜好办一些。红烧肉罐头一罐,加上一些备好的丁状芹菜、胡萝卜、土豆、白菜等,混在一起煮熟,放入盐调味。
一顿简单的午饭就这样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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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满血复活,继续寻访。
苇园凹是一个已被遗弃十年以上的老村庄,村中的老房子早已无人居住。
道路差不多完全不见了,要不是因为冬季早枯,恐怕我们很难深入到此。
我们站在另一栋荒废的房子跟前,无限感慨时间的流逝,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谁会离开自己的家园?
抬头看门框上面,一个豆腐块大小的蓝牌子吸引住了我们的目光:
“中国秦巴山区扶贫世界银行贷款项目-柞水县项目区-项目农户-柞水县世行贷款项目办公室制”。
这是中国最后的山村,也是中国最穷的山村之一,即便是这样的老房子,当年修建时也同样属于扶贫项目。
屋内空空,不过墙上却贴了一张福字。鲤鱼、牡丹、元宝,连年有余……我对着这个画面我看了许久,慢慢沉浸到幸福的想象中去。
借助相机,我还看清了这户人家屋内的糊墙纸。
一张年8月11日的《经济晚报》,中缝是电视节目预告,最后一版有《人心:异化的沙漠》《成人大学故事多》等文章,这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
站在早已经没有主人的屋内,望着从窗棂里射进来的光线,静静地感受着山中岁月的安宁。许多年前,同样凝视这场景的人,如今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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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园凹最后一户人家的磨盘,斜斜歪歪地放在院子旁边。这是来自遥远时空的痕迹,这里驻留着这户人家生活的气息。
大门上的白漆,是主人离开之后刷上去的,还是原本建房的时候留下来的?门开门合,进进出出,这就是山里人家的一天,平淡无奇,寂静得能够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
屋檐下,生长木耳和香菇的椴木,静静地斜靠在墙脚。院子里的荒草已经半人多高,差不多快爬上了台阶。人走了,这里早已成为草木野兽的天堂。
屋顶的灰瓦上面,又盖了白白一层雪。这雪并没有凝结成块,反倒形如糟糠,一阵大风即可刮跑吹散。只是这颜色实在是干净纯洁,不染一丝尘埃。
一丛又一丛的枯草中间,枝枝桠桠都繁密的大树,本本分分地生长着,默不作语、诚恳无华。
远山层峦叠嶂,苇园凹的老核树,就像一个老者,静静地看着远方,仿佛在等待着山路响起脚步声。
作者简介
专业行走,著有散文集《远村行走》,贾平凹老师、比尔·波特先生倾情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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