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40年前,湍流归营

肖中耀amp;图

网络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一九七六年,我在火箭军(原二炮)云南服役,八月某个下午,我和两位战友接到连部任务:到八里外的一个水库查水情和接通电话。

这个任务很紧迫。当时我们部队基地建在群山之中,有众多宛如地下长城的坑道。坑道是装备车辆的隐蔽和出发之地,沿着山沟蜿蜒展开,有潺潺溪流环绕。山沟的上游有一水库,因连日大雨,部队担心水库溢洪对下游坑道和道路造成威胁,更要紧的是,通往水库的专用电话不通,情况不明,团里很着急。

我们连当时驻在一个叫西沟的地方,离水库最近,上级就将查水库查电话的任务交给了我们连。领受任务后,天还下着雨,我们先到炊事班吃了点东西,带上一支五四式手枪和检修器材便匆匆出发。

我们三人之前是在另一单位搞无线电通讯的,一九七五年全军大整编后,又一同分到了现在的连队,关系融洽。我们在一起共事三年,河北战友李玉朋资格最老,七一年入伍,我和武汉战友胡东连比他晚两年。说实话,查线排除电话故障这种小儿科活对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

要查的线路就顺着山沟一直延伸到水库。我们钻进山沟,便见一处少有的小小河床,到处都是被山水冲下来的鹅卵石,大大小小横七竖八遍地都是。溪水就在它们间穿棱流淌,像是在给它们洗尘。水量比平时明显大了些,但清澈而不浑浊,收敛而不泛滥。眼前的大山经雨水的洗礼,满目青翠,沉默巍然。

走过石滩,山沟渐往高处,逐渐变窄。查线的“路”因树枝遮挡,草丛覆盖,崖陡溪泛而变得难走。但天气还是温柔的,随意地下着阵雨,有时还有缕缕阳光射过来,穿过树冠枝叶,筛下点点光斑,给苍翠的大山涂上一抹靓丽。

我们紧盯着电话线,逐杆排查,有问题之处就用话机测试一下,及时处理,再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下来。这里属于深山老林地区,因下雨,百鸟归巢,千兽入窟,万籁俱寂。山很静,风很轻,只有那汇集的雨水沿着沟溪在乱石和陡崖间穿流跌宕,发出时强时弱的潺潺声。

翻过一堵石壁,突然出现异景。在溪流一侧,有一片狭长的开阔地,稀落的枯树下,地上横陈的朽木和散落的腐植上,亮着大小不一星星点点的荧光,成群成片,相映生辉。犹如天上的星星散落到了这里,把这里扮成烛光甸园,由远在天边到近在眼前,静静地炫耀它们的光辉。

我看呆了。说实话,我都有种跑过去探究察看的冲动。见我停下脚步,李老兵冒了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鬼火。”这家伙可不是在说鬼话,他是在吓唬我快走呢。兴致被打断,我瞥了他一眼,问他,“那你害怕吗?”“这有啥害怕的,俺们三个大男人还怕鬼?再说我这里还有带火的家伙呢。”他拍了拍手枪,又加了一句:“老虎来了也不怕。”一旁的胡东连战友嘲笑道,“就你胆子粗,走吧!”

顾不上欣赏奇景,我们继续前行。攀石崖,拨树枝,趟溪流,一路查线,一路跋涉,在地处山腰的山沟高处,穿过一个唯一的村寨,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水库。水库并不大,依峡而建,犹如一方明镜平镶于群山之中,碧波映翠,山影荡漾。水库的两头是壩,一头是部队基地,一头是农田,水位已近上限。

我们来后,向水库管理员说明了情况,他们说,水库水位到达限度后,他们只向农田方向开闸泄洪,保证不会影响部队安全。随即我们进行检测,发现线路连接处和电话机都有故障。修好后,我们和水库方强调了原来的联络要求,看天色不早,顾不上喝口水,便立即返营。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但归营途中却遇到大问题。

云南属于热带雨林气候,人文地理“十八怪”,特别是每年4~10月的雨季时节,更有“大雨来得快,前头落雨后头晒”之说,果然名不虚传。查线钻山沟时,雨与太阳时而相伴,时而交替出场,我们已是见怪不怪。在水库时,还是风平浪静,暮云放明,走到来时经过的村寨时,天已漆黑。

没有任何前奏,更无电闪雷鸣,突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一阵风刮来,雨柱如鞭抽打在雨衣上,哒哒作响,力度十足。流淌下来的雨水,很快就灌满了胶鞋。地上泥泞难走,我们重新系紧了鞋带,在寨子里穿行,寻找出寨口。

这是个较大的寨子,房屋错落,断续无序,都是清一色的土墙平顶,高低样式一致,连每家的大门都相同无异。没有明显的标志物,没有规则的路巷,走到哪里发现都是一样的,就象迷宫。由于出发时走得匆忙,我们忘了带手电筒。走了一圈后,找不到出寨口,发现竟然回到了原地。

我们迷路了。当时的云南山村,都是日食二餐,农民睡得早。此时,整个寨子里没有一点动静,无炊烟,无人语,无狗吠,无灯光,更无婴啼。没有一点生气,家家关门闭户,大山一般的宁静,好在这不是一个无人村。刚刚返程就遇到这样的状况,怎么办?

商量一番后,李老兵去敲一家老乡的门,我们这位战友鬼得很,他敞开雨衣,露出手枪,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似的。没一会,屋内灯亮了,开门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山民,典型的云南汉子,小小的个子,穿着短短的上衣,短短的长裤,黑瘦的脸庞透着精干厚道。

此刻,我们已不是向诧异的老乡问路了,而是想直接请他带路,把我们送到驻地去。老乡听后毫不犹豫地连说“可得,可得”,马上回屋戴上草帽,披上蓑衣就领着我们上路。此时,我们的心才踏实下来。

走出寨子,黑暗中大雨迷濛,我们已分不清方向,好在有老乡作向导,我们直奔来时的山沟,开始了艰险的回营之路。

顺着水流的方向,下山的路很难走。尤其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拨开荆丛蒺草,手被刺得生疼;踩上虚底活石,常跌坐滑倒;拄着树枝探路,要历跨涧越溪之险;遇着悬陡崖壁,则扒着石棱依次而下,那飞溅的水珠扑面而来,倒让人觉得清醒。

从下山沟开始,因山势一路向低,走的路途愈远,水流的落差和溪里的水量愈大,流速也愈快,此时的大山,已不像我们来时那样恬静温柔,它开始发威了。顺着崎岖的山沟,开始我们是沿着溪岸行走,现在岸边的石坡已淹入水中,已无岸无路可走,我们只能在齐肚深的溪流中行走。

溪流,已如一匹发怒的野马,在哗哗声中奔腾向前。那些长年在沟底被冲撞得已无棱角的山石,小则碗大,大若筛桶,此时顺着山势被洪流裹挟着滾滚向前,冲撞着水道里的山石,石壁,或是互相冲撞着,在水里发出沉闷的隆隆之声,在这雨夜,显得恐怖。

在这样的激流中行走,如同与水雷同行,步步惊心。首先脚步要稳要慢,水流太快,不能与之同速,要用力保住自己的重心向后,以抵抗激流从后而来的强大推力,不然,就会仆倒在湍流里被冲走。

那些在水下发出撞击声的滚石,大小一齐上阵,争先恐后地追击碰撞我们的腿肚、脚后跟,驱赶我们快走。而那些不随湍流起舞的水道驻石则在我们的脚前使绊子,我们就像是受到了这些“水雷”的围追堵截,在这湍流中既不能和它们比速,还要左躲右闪给它们让道,让它们捷足先登,不然,这些滚石水雷会对你不客气的。

而在这湍急的洪流之上,还常有浮木袭来,也给我们带来威胁。那时,云南山区的老百姓都有伐木的习惯,以供生活之需。他们平时在山里将树砍倒分解后,就按用途分类晾放,遇到大雨山洪,有些较短的木料就被冲滚到山沟顺流冲走,这给我们就又增添了危险。

危险说来就来,我们在一处刚转过弯没走多远的地方,又有一根难以发现约有二米长胳膊粗的木料,顺着水势直冲过来,撞在了李老兵的身上,所幸他个子高,只撞到了屁股,疼得他直叫唤,幸无大碍。有此教训,我们还得边走边扭头观察,以防背后暗箭。

在湍流哗哗、滚石隆隆、流木袭击中,我们艰难地走着,相互照应着,步履蹒跚。跌倒了,赶紧到前面拦住;掉下深处,赶紧拉起;站不稳,赶紧扶一下。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险情。而最大的一次险情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又到了一个悬崖处,约有三米高,奔来的山水如瀑飞泻,其声其势轰轰烈烈。我们用树枝拉着,用手接着相继下到崖下,继续前行,突然,在前边观察的老乡大喊一声,“快躲开!”此时,又是一根近二半长约有腿粗的木材正朝着我的背后击来,由于来不及辨别方向,我不知往哪边躲。

危险之际,一旁的胡东连战友眼疾手快,使劲朝他怀里拉了我一把,只听“嘭”的一声,木材擦身而过射入水中向前冲去。由于用力过猛,我们俩都倒在洪流中,李老兵赶紧过来将我们拉起。老乡惊呼“好险啦”!并交待:“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靠边。”这件事,后来提起我们都后怕。

此时的大山,已完全撕去了它温柔的面纱,它使每一条水流,每一根树木,每一块石头,甚至每一个雨点,都变得狰狞,狂暴。从空中,从水上,从水下对我们进行立体式的攻击,使我们的归途险象环生。但我们是一个坚强的集体,我们没有害怕,没有退缩,我们抖擞精神,相互搀扶,坚定而行。

大雨一直下个不停,越往下游走,水量越大,水深已经齐胸,但溪流已和缓了一些,也宽阔了些,这也说明,离驻地已经不远了。我们一手抓住一根木料,压在腋下,借浮力泅行,轻松了不少,甚至还觉得蛮好玩。只是身边多了些杂草和树叶的干扰,但并不影响我们继续前行。

终于,我们发现驻地的灯光。我看到也知道,那是连部和炊事班在等着我们回来的灯光。我们犹如黑暗中海里颠簸的危船看到了码头上的灯火,高兴异常,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半。

我们赶紧爬上被洪水冲坏了的军用简易公路,这里正是我们出发的地方,当时还是一条不大的溪流和乱石滩,现在已变成小河。要分别了,我们紧紧握着向导老乡的手,口里不停地说着发自内心的感谢。

按照礼节,我们应该请老乡到连里休息一下再吃点东西送行的,但驻地是高度保密的军事基地,按规定老百姓不能入内。我们怀着歉疚的心情和老乡依依惜别,身上还淌着水的老乡挥了挥手就转身消失在雨夜中。我们三人呆呆地望着老乡远去的方向,默默地祝愿他安全回家,举起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投稿联络:admin

mulanguli.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erlanlan.com/rzgz/5010.html

  • 上一篇文章:
  •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