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凳子
排骨
在额头上刻了个大大的“闲”字,强迫自己不想工作的事,找工具干活:修两张旧板凳。
工具有锯子、锤子、锉子、砂纸。
第一张板凳断了一条护腿,掉了一条护腿。
掉了的这条,不抱希望找到。断了的这条,琢磨一会想到了解决办法,顺着断的这一头,锯一个凹口,将一块新木头嫁接上去,便有了新的榫头。
板凳全部采用榫结构组合,相当于你牵我的手,我牵你的手。整个榫结构组合是个闭环,最后一个榫头怎么装进榫眼里,有点困难。我试着让连接坐板的榫头“松半口气”,这才完成组装。
试坐了一下,仍有松动。原来,坐板榫眼的间隙较大。过去的木工师傅处理这种问题,喜欢往榫头里打方钉或木销对空隙进行挤压来处理。我觉得这样做虽然能够解决问题,但一定会影响板凳坐板的“画面”美感。于是,我与时俱进,采用了世界前沿科技来处理:把凳子淋湿。凳子吸水膨胀,榫眼间隙立刻消失,人坐上去果然稳稳的。
可见这凳子不知干瘦了多少年,今天终于喝上了这一口,心情舒畅,虽然不会言语,但想必在默默感谢与我相遇。广西大学的一名木材专家说过,吸水率是木头的生命力,太干了不行,太湿了不行,在所属木种的标准范围内方可满足它的呼吸——木料即便变成了家具的一部分,也需要呼吸。
板凳有多“渴”,在它的孪生兄弟——另一张板凳的修复实践中得到了深刻体现。第二张板凳的坐板有两处开裂比较严重,用手可以扳动。我找出木工胶,让乳白色胶水顺着裂缝慢慢渗到里面,然后用绳子绑住两条腿,促使坐板裂缝收合。线条状的木工胶不久便被木头吸光不见了。
起初我还担心溢在座板表面的木工胶会影响美观,特意用纸巾擦去。其实不必。板凳“口渴”着呢!
用锉子去掉部分腐木,保留最纯真的那一部分,肌理质感顿时显现刻骨铭心的动人。其间有一些木结,像眼珠一般,留在凳腿上注视人类的焦虑和喜悦。我干这活的时候戴着口罩防尘,因此谅它不敢对我怎样。首先它看不懂我。我为此乐了好一会儿,直到用砂纸将锉子留在木头上的粗糙纹理抹平、露出流畅完整饱满的木纹之后,我才惭愧不已——既然面对面的两个废物都是干瘦类型的排骨系列,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市面上的板凳,坐板都是四个榫眼的结构,我手里的这两张板凳却都是八眼的!八眼自然会更稳,也考验当年制作者的手艺,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用意,比如八眼象征什么之类的。也许纯属俗人如我想多了。它实际上什么额外的意思都不会有。它确切地告诉人们,无论谁,坐上去稳稳当当便万事大吉。
几个邻居来看这两张旧板凳,“老东西”“老家伙”“古董”“在农村应该用了不少年”“老料啊”“哈哈,值不少钱”——他们说的这些漂亮话,我欣赏最后一句,心里美滋滋地品了又品,笑了又笑,感觉越来越像这么回事。
这个邻居特意伸手摸了摸旧板凳,然后“哦”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是。
两张板凳老是老,材料却是普通得全国上下哪里都有的杉木,而且是一个邻居不要了,我收下的。
人类的真相也不过如此。
END
排骨,广西全州县石塘人,70后,报社记者。人在南宁,心在云端。第一份工作是生产汽车配件。改行后主要写、偶尔画,喜欢读些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