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哥卓春,在壬寅年正月初四病逝。这天是虎岁立春,又恰逢北京冬奥会开幕,本应是喜庆的日子,可是我家大小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二哥耄耋之年,善终正寝。哥哥一病就走,不拖累子女,可谓“死如秋叶之静美”。
每当我想起二哥一生辛劳,安贫乐道,特别是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我梦魂牵绕,难以忘怀。
我兄弟姐妹共5人。大哥是同母异父,母亲前夫病亡后改嫁我父亲而带来。二哥是我父长子,还有三哥、姐姐,我是幺儿。我父亲头脑精灵,是当时村里的“鲁班”,他特长手工制作海南的八仙桌(此桌,农村家里必有,逢年过节用来祭祀祖宗),工艺精致,名扬村内外。父亲有了这门手艺,加上母亲勤劳种地,养家糊口没问题。但好景不长,上世纪50年代的“大跃进”过后,父亲因病抛妻丢儿,驾鹤西去。我当时不满两岁,父亲长得啥模样都记不清。那些年,家里“孀妻遗男”的日子,苦不堪言!
父亲走后不久,父生前为二哥与邻村一家淑女少时“红纸合命”之约也黄了。新社会提倡男女自由恋爱结婚,解除旧时婚约也寻常不过。二哥当时已近婚龄,人又老实,寡言少语,家道贫穷,媳妇难找,让母亲犯了愁,曾多次托媒为二哥相亲,都打了水漂!
上世纪60年代初,海南万宁县石龟水库兴建,需要大批民工,二哥勇跃报名参加大会战。他干了两年多,工地只管吃住,无计劳酬。水库建成竣工后,二哥和长安公社籍50多名民工分配到国营新中农场工作,他安排在三更罗队(16队)当工人,一直到退休。
人挪活,树挪死。二哥虽然是农场工人,但比当时的农村好些。他吃“皇粮”,领工资,晚年有退休,让人眼馋。二哥做事脚轻手快,憨厚老实,很快就被当地的黎族“阿妈妮”相中为婿。
二哥的婚期逼近,老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女方要男方上门求亲,只需百余元彩礼。当时,这些钱对我家来说是天文数字了。大哥早已成婚,生儿育女,另起炉灶。我、三哥、姐姐还未成年,我们家贫如洗。母亲在生产队做工,工分少,年年超支,粮食常常是青黄不接,借米过餐。祖宗留有3株大果椰子树、1丛薄皮竹(此竹,农村用来编织各种农用品),要到季节才有微薄收获。我记得,当时一个椰子卖5角钱,一支竹卖6角钱,即使全部摘下、砍掉变卖,所得也是杯水车薪。最后,老母亲没有方法,只好打三哥那辆自行车的主意了。
三哥这辆车是用血汗换来的。三哥读万宁中学初中时,每天上学步行来回10多公里。他乘放假在家,和村里青壮年人一起,步行离家10公里外的牛角岭山脚下砍树。大人砍树要首二段,用刀斧修成长方块料。三哥年小体弱,只拾树尾,兄弟帮他把小圆木用刀斧修成小方料,他用吃奶的力气肩扛回家。三哥连接上山肩扛方木20多条(上山一趟扛一条),锯成椽(也叫格子板),聚少成多。椽条卖得多元,买了那辆自行车,三哥有车代步了,高兴得眉飞色舞。
母亲把三哥心爱的凤凰牌自行车以元卖掉了,母亲的“馊主意”让三哥十分无奈,他为那辆车,哭闹了三天二夜。二哥如愿以偿地娶回嫂子,在那破旧的老屋里成亲,全家大小欢欢喜喜,心里乐得开了花!
二哥嫂婚后“三岁逢二”,连生两男孩。后来我三哥、姐姐也陆续结婚。三哥找到工作,在长安人民公社广播站当播音员,分家而居。家里只剩我和多病缠身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岁暮天寒,老母含泪离我们而去。春节过后,二哥带我上新中农场中学读书。那天一早,兄弟俩冒着严寒细雨,二哥背着一袋大米走在前,我手拿行李(一个肥料袋,内装一张旧毛毯和两件旧衣服)跟在后,我俩步行一个多钟头,走了约五公里路,到了万宁车站乘车,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我又累又饿,差点昏倒过去。现在回忆起来,那情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二哥的身影如朱自清笔下父亲的背影没两样,而我呢?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长兄为父,哥哥当之无愧。我17岁高中毕业后在三更罗队当割胶工人,与哥嫂一起生活3年多,哥从来没叫我要过生活费,他仅要公家给我的每月定量口粮40斤。哥嫂当时有两个小孩,月工资合起来不足60元,生活也十分困难,都是寅吃卯粮。我已近成年,但个子矮小,人又消瘦,队里人都称我为“卓仔”。我做苦力工,力气薄,吃不消,二哥为我整天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幸的是,当时知青教师陆续回城,教师紧缺,我考上农场教师。我边教边学,参加全国高等自学考试,获得中文专业《写作》《现代汉语》单科合格证书,后来又参加华南师范大学中文本科函授学习,顺利获得大学本科毕业证书。二哥高兴得逢人就说,我为家里挣了光,也为他争了一口气。
二哥为我的婚事操尽了心。他冒着炎热,备好午饭带上山,早出晚归,砍树木(当时还没封山育林),锯成几节圆木,借队里的一头公牛和牛架(拉木用的工具),从山上拖回来,锯成做床使用的木料。然后叫大哥、姐夫带来木工工具,到他家里吃住几天,用手工制作成牛拦床(简易床),也就是我的结婚床。他腾出队里分配给他唯一的简易房,给我当作婚房,他和嫂子及小孩,睡在不足20平方米的茅草厨房里。二哥还与兄弟姐妹商量,筹了几百元,让我完了婚。
如果没有二哥,我早已命归黄泉。我患了一场大病,是哥哥把我从病魔手中夺回我的命。上世纪80年初,我在万泉河上游的香根学校任教。腹内无文,怎能“传道授业解惑”?因此,我边教边学,常常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我的文化知识虽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却把身体搞垮了。常有咳嗽、低热、胸闷、乏力等症状,经检查患了肺结核病,当时我都懵了。此病是传染病,当时缺医少药,难以治愈,人见都望而生畏,跟现在的新冠肺炎一样可怕。我深知唐代诗人杜甫、宋代大文豪苏轼、《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现代文学家鲁迅等人,都命归此病。
那时我结婚没多久,妻子怀孕了。她知道我的病情后,整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医院做人流,并提出离婚。此后,她回娘家了。我二哥知道此事后,扼腕长叹,默默不语,埋头抽烟不停,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个样子。我老婆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与她草率成婚。她才20出头,人长得又高又漂亮,是村里一朵花,村里人说她嫁给我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说实在,她嫁给我这个病贫交加的人,往后的日子怎样过?分道扬镳,也合乎情理。
我童年失怙,成年病魔缠身,妻欲离而子坠,“心似己灰之木”,现实生活残酷无情,我孤独无依,几次想轻生了事。
“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二哥看到我生病,他二话不说,收拾我衣服,医院办好住院手续。他安慰我说:“阿弟,我问医生了,你的病还轻,可以治愈,你要听医生的话,按疗程治疗,我会给你送饭来的”。二哥语重心长,让我暖到心里。
医院离二哥的住地不远,我住院第一个月,二哥天天送饭,一日三餐,风雨不改。他带来的菜有鸟肉、鸡肉、猪瘦肉、塘虱魚、福寿鱼,还有疏菜,一顿饭一个菜样!二哥二嫂收入微薄,哪来的钱买那么多丰盛的饭菜?我追问其原因,他实话实说,除猪肉是买的外,其它的全是没用钱的。鸡是自己家养,鸟是他用“弹弓”打来的,鱼是在河沟里钓的,蔬菜是嫂子种的。听完哥哥这番话,我眼睛像揉进了什么,一阵酸涩。二哥为了我,快奔知天命之年的人,却干起儿时他最拿手的活儿!当时,原始森林、满山遍野、岭角山下到处都是鸟兽的天堂,河深水混,鱼虾甚丰,这自然环境,给二哥创造了有利条件。
后来,队里安排二哥到离家很远的山上看管橡胶小苗,吃住都在工地。为防野猪等损坏胶苗,橡胶园不能离人。二哥不能为我送饭,但二医院照顾我。每逢周末白天,二哥都会匆匆下山,带点营养品,来医院看望我,又急急忙忙赶回山上。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在医院和二哥一家的关照下,我的病痊愈了。后来我从香根学校调回场部附近的朝阳学校,分居两年多的妻子,也回到我身边,和好如初。二哥四处走亲访友,借来元给我,让我在二哥家邻近的37队胶站旁边,盖起一间简易瓦房,安居乐业。新居入住那天,二哥带全家人,还有他的几个铁哥们,到我家为我助兴。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妻子依偎在我身旁,亲昵地说,她又有喜了。
(二哥嫂曾经住过的简易瓦房)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我二哥常年劳苦,体弱多病,嫂子也患有严重的慢性关节炎,他们只有50多岁,农场就为哥嫂办了病退手续。从此,哥嫂从农场搬回老家。老家村庄土地被海南东线高速公路征用,村民己搬迁,我们家老屋也倒塌了,二哥在万宁市万安大道北边队里分给的安居地,盖一间简易瓦房过日。二哥时来运转,两个儿子在外打工,也找到了媳妇,有了3个孙子。哥嫂的退休金连年增加,吃住无忧,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我和三哥,逢年过节,带全家大小与兄嫂一起团聚,年年如此,从没间隔过。兄弟妯娌,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正如春节家门口贴的春联:“四季平安原是福,一堂和煦便成春”。我愧对二哥,他的恩德,我来不及报答,他就撒手人寰了。如果有来世,他还是我的亲哥哥!“执手陌上眠,从此天涯眷”。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我和侄儿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二哥还有多元现金和2万多元的存折。哥哥一生清贫,省吃俭用。这时,睹物思人,我的泪水又夺眶而出。相关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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