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怕遍吃世上山珍海味,家乡菜的味道恐怕仍忘不了。即使有的菜在外地人眼里不屑一顾,甚至土得掉渣,比如我老家的噗羹、菜兜皮、筑胡角、豆饵蒸蛋等家常小菜小吃,凡吃过者皆心心念念。许是家乡味道连着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父母兄妹,连着那一方水土,连着生活在一起的一份记忆。说来道去,还是家乡菜让人牵肠挂肚,况且以后海味也不敢贸然下嘴不是。今日不谈家乡菜,尝试扯几句家乡话来闲聊。这家乡话稍一琢磨,竟然与家乡菜同样有滋有味。
比如蠢,字面上当是贬义,骂作蠢古、蠢绝得灭,那就是真蠢,愚蠢至极。但有种情况例外,在老家,刚出生的婴儿,大至学龄前儿童,见面时你不能说小孩长得好或漂亮,而一般要说“长得真蠢”“真是长得好蠢噢”,对方大人直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在此语境下,蠢意味着小孩壮实、可爱、健康,底子扎实,虎头虎脑,生得好养得好。虽未到大智若愚之境界,但这里所言之蠢却是表述与本义完全相反的含义。把小孩叫作蠢,或许尚有为了小孩好养育之意,宁愿说贱点,反而易让人平安长大。当然,世上人,本应越大越变得聪明,却有人从聪明昂首走向愚蠢。如此,说蠢不一定蠢,若称作蠢货,那是真蠢。
小城靖安,云深水秀之地,女子大都长得眉清目秀,加上从小吃辣椒长大,性格中泼辣麻利是少不了的。说山里人也可,林密山高水长,自然出落得明眸皓齿。说是城里人也行,县城离南昌才半小时车程,人的思想不闭塞,虽传统不封建,从容开放。在当地,若赞一个女子长得漂亮,用的是“客气”二字。从前未细究,现在想来,用客气,实在是妙。客气,是一种人与人间的尊重,是一种礼仪。试想一个人,哪怕长得如花似玉,言行上却骄蛮做作,美也会瞬间打成骨折。如果一人相貌平平,却对人有礼有节,有温度有分寸,不就是一种美吗?把女子漂亮称为客气,实在是妙不可言。从前老家嫁女,迎亲队伍来了,娘家拦轿的不是要多少钱,是出一幅上联,若夫家来人对得工整,接亲畅通无阻,若是所撰下联牛头不对马嘴,莫怪,原路返回,请有本事的老先生来。老家人讲究的是礼。如果你到小城来,见到漂亮女子想夸赞,别说“貌若天仙”等庸俗的套话,你只需彬彬有礼地说:真是客气呀。或许,你会被西门街巷口上的撑窗杆不小心落下击中头部,也未可知。
博士,人中龙凤。水浒中,茶博士用盖碗泡茶,此处茶博士为店中端茶烧水的伙计,与学问无关。在老家,在未听过博士学位之前,博士仅指木匠师傅。不知为何,其他铁、漆、泥、篾、棕匠不称博士,独独从事木工这行当的人被称作博士。我从小在铁木厂,后叫综合厂中长大,认识不少木匠师傅,锯、凿、砍、刨,我都会舞弄几下,特别喜欢帮博士师傅抻拉墨斗线。博士拉起墨线,轻轻一弹,一根笔直的墨线就印在木料上,实是神奇。从前建房,做家具,少不了博士。现在见得少了,木料大多流水线上加工出来,家具也是拼装而成的多。以前出个木匠博士好难,现在出个含金量高的博士生同样不易。有匠心、有手艺,一技之长在手。有学问、有修养,一文之凭在身,都乃博学之士,让人钦敬。好像是哪个皇帝,因深爱木匠这门手艺,连三宫六院都置之不理,天天醉心于做个博士。看来匠人的乐趣,我们不懂。
在我老家,如有人称一个人“好者”“人都要被你者杀”,不是谓你“大好人”的意思,而是说一个人胡言乱语,净在忽悠、骗人。者的古意,明初冯梦龙曾在《桂枝儿》一文中用过,“一时甜如蜜,一时如辣椒,没定准的冤家也,看你者到何时了?”者,此处已为动词,意为欺骗、忽悠。《水浒传》第六十九回,吴用就对宋江说过“者扯丐漏走”,是说男人追女人,最忌讳这五点。者,就是不诚实,欺骗的意思。曾以为老家话有趣归有趣,终归是土,可看到这个“者”字还一本正经在名著中出现,不免会心一笑。看来,世上没有一字无缘无故而来。每句家乡话,都有它的渊源,与当地风土人情息息相关,或可说,家乡话就是一方风情。
拥抱是人之间,甚至动物之间一种温存方式,在西方社交礼仪中跟握手一样普通,它传递温暖、关怀与爱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