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城西街过去的土地庙,想不到会引起老人亭中那些昔日“义龙队”队员们如此有声有色的回忆……
古迹荡然无存
城西街是因为位于钱元瓘所建的子城之西而得名。
史书记载,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镠为保境安民,大兴土木,既修缮外城,又增筑内城。当时温州的内城称子城,在郡城的正中部分,东面到解放街后巷,西面到道前菜场,北面到仓桥街,南面到渔丰桥,方圆约七平方里,子城外有护城河,东西南北的城门上各筑有城楼。
现在只有南边的谯楼独立,所幸,古时的子城总算还能留给后人这一有形的注脚,让怀旧者有所凭借。
早年的城西街是石板路,街的西侧从南到北有叉巷数条,依次是飞鹏巷、嘉会里巷、金锁匙巷、黄府巷,这些小巷都直达信河街。街的东侧民居后门都临道前河,家家户户有河埠头,主妇们浣衣洗菜极其方便。道前河中,行舟不断,河运畅通,货船南能直达小南门,北可抵至朔门港口。城西街是商业街,有彭庄埠头、新埠头等几处货运码头,起落装卸还挺繁忙的,街的北边,临河有个担帮亭,据说是乐于善事的人修建的,专供那些码头搬运工人歇脚。
每到端午节,道前河中龙舟竞渡,鞭炮锣鼓喧天,城西街居民们有的在河埠头呐喊助威,有的就在自家阁楼上凭窗远观——古老的民俗民风被这街边的道前河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如今,站在这块干涸的土地上,既没有河的踪影,更没有节日万民齐呐喊的欢呼声——这些似乎成了遥不可及的天籁。
小街的西侧,有个土地庙,因为其中供奉的土地神身着白衣,老百姓故称此处为“白衣土地庙”,据此处的居民金老伯说,庙中香火常年不断,直到解放后,还有善男信女来祭拜。
土地庙中除供奉土地神外,还存放一支当年城西街老少皆知的“水龙”,居民们自愿组织的“义龙队”(消防队)中有几个人专门驾御这支“水龙”。
“过去有句俗话:青田怕水‘推’,温州怕火煨。城西街沿街全是木楼房,一家如果不小心着火,会殃及数家邻居,为防止火烛,我们居民自出铜钱买“水龙”,自愿组织了“义龙队”;
“我是‘义龙队’队长,进福是副队长,崇弟背‘龙枪’,救火时打头阵……”;
“‘义龙队’队员只一听到火烛警报(锣鼓声),不管‘三更半夜’,不管下雨下雪,都要从暖哄哄的被窝里跳出来,跑到土地庙,背起‘水龙’去救火”;
“我们城西街土地庙的‘义龙队’,救过皮坊巷、朔门岭背、麻行轮船埠头等等地方的大火。剃头的昌娒老师因为救火受伤,也毫无怨言,自己摸钱吃药疗伤……”
说起土地庙,竟会引出老人亭中这些昔日“义龙队”队员们如此有声有色的回忆。
后来土地庙变成了唱词场,再后来被文化部门回收后改建成民房,现在成了销售服装的店面。
城西街人因为都做小本生意,少有大宅大院,沿街民居几乎都是简朴的二层砖木结构楼房,一般都是楼下前为店面,后为厨房,楼上做卧室。56号俞友琴医师的故居,可谓小街中的“大宅门”。该庭院系中西合璧的古民居,墙体全用密砖,门窗设计欧式风格,楼栅采用百叶木条。
街中古民居
“我家门台上雕塑非常精致,有‘狮子捧球’,有戏曲人物,两边还有对联。进门是天井,有照屏,照屏正中书有‘福’字。正屋是五间楼房,南北两边还有三间厢房,也有楼。正屋正中是厅堂,厅堂登门非常考究,有玻璃装饰,有木头雕刻。厅堂中摆有长条桌、太师椅。过去,厢间作候诊室、门诊室、配药房,我父亲一天都坐在厢房里给病人看病。”庭院中砖砖瓦瓦,唤起住在56号的俞医师女儿淑贞、淑华对父亲的片片思念之情。
“现在这一切都被人为破坏,俞家庭院不再风光”淑贞挪开一口水缸说,“只有墙脚的这块砖雕还保留着,怕给红眼的人发现,我特地用水缸遮住……”
城西街中的八角井,老人们说比基督教堂的年龄还要大,起码两百多年了。过去城西街的人,洗刷到道前河,吃水从八角井中“吊”。大旱天,水少人多,有时为担一桶水,要排到半夜三更,水井边,一天24小时,围着“吊”水的居民。真没想到,这口如今无人顾及致水发黑的古井,曾经有过那么“辉煌”的时段。它的寂寞是社会的进步,它的保护可不容忽视呀!
名医都已作古
在城西街有两位老百姓熟悉的郎中,一中一西。中医潘澄濂的诊所在小街的西边,西医俞友琴的诊所在小街的东边,两户医家的门台东西相对,前来求医的病人,也各择其好,各奔东西。
“父亲在医疗传染病方面的造诣很深,温州瘟疫流行时,病人坐黄包车来看病,单单车辆就从诊所门口一直排到道前桥桥头;父亲一般是上午坐诊,下午坐“黄包车”出诊。有时一个下午要到十几户人家看病,回来腋下皮包鼓鼓的,倒出来的都是银元;抗战时,温州第三次沦陷,全家逃难到瑞安,挑夫挑的皮箱就有五担,里面全是父亲的医书……”潘医生的儿子潘毓仁回忆父亲时,如是描述有关父亲行医中的一个个细节。
潘澄濂医生小时,在温州艺文中学读书,年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现为上海中医学院)。他深受师长赏识,曾被中医大师丁甘仁收为门徒。
大学毕业后,潘医生曾回到温州,他创办了温州第一个“永嘉中医学社”。年受上海中医学院聘请,赴该院任教授。上海沦陷,日本鬼子在上海横行霸道,他受不了这份气,年,他毅然辞去教授职务,回到温州。为避难,潘医生举家迁往瑞安,直到年,才在城西街故居开诊所。
当时永嘉、瑞安一带疟疾流行,因特效药奎银奇缺,延误了不少老百姓生命。潘医生用中药治疟疾,药到病除,成为当时百姓称颂的“神医”。
“当时上门求医的有穷人、有富人、有名人、还有政府要员,父亲一视同仁,对贫民百姓中看不起病的,父亲不仅减免诊费,有的还送药,受益者非常感动。父亲一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非常敬业,他还参加温州普安医药局的慈善活动。”
普安医药局是温州工商界一批开明人士蔡冠夫、陈子明等人筹款创办,“为拯治贫苦百姓疾病免于遭厄”“专以施医施药救济贫病者为宗旨”的医疗慈善机构。温州文史资料第12辑有马大正先生写的回忆文章,其中有文字:陆干夫、潘澄濂虽为义务医师,每周也有两天来局应诊。
解放后,潘医生与陆干夫一起创办了温州第一个中医联合诊所。
因为医院校教育,并且医德、医术高明,年,浙江省卫生厅指定他筹办浙江中医研究所,后担任该研究所所长直至辞世。
年,潘澄濂被中央卫生厅授予医学部学部委员。他还是全国政协委员、浙江政协常委,是浙江中医研究院终身研究员。
上海中医学院刚毕业不久,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所著的《伤寒论新解》,年在当时的“医学新星”杂志发表“中医现代瘟疫学”,这位年轻的上海中医学院教授,在当时的医学界引起轰动。解放前夕,温州登革热流行,潘澄濂结合自己临床经验,在瓯海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中医治疗登革热》的论文。解放后,他的学术研究更是一发而不可收,出版了数本中医论著。“黄芪生脉饮”“胃复春”等受百姓欢迎的中成药都是潘教授在浙江中医研究所任所长期间的科研成果。
人们称赞潘澄濂医生是一位集临床、教学、教研为一身的中医大师。
潘医生已作古,潘澄濂的4个子女中,有3个都从事医务:大儿子潘毓松、小儿子潘毓仁、女儿潘淑琴。在潘家孙辈中也有好几个医务工作者。
城西街老人亭里的老妪老叟们,一说起潘医生,个个唏嘘不已,赞声满口。
潘家诊所对门,就是俞家诊所。街坊邻里都知道俞友琴医生留学日本,解放前一直在城西街开诊所,兢兢业业为老百姓治病疗疾。解放后他在温州二医当内科医生,踏踏实实工作,直至退休,他年过辈,享年88。
现在住在俞家故居的是俞医师的大女儿淑贞和小女儿淑华,俞医师的7个子女没有一个学医,他们虽然大都上大学,但都选择理工科,只有孙女俞亦好继承祖业,从事救死扶伤的崇高事业。
俞亦好卫校毕业,是温州二医呼吸内科护士长,还是全国卫生战线的先进职工,请看新闻媒体对俞亦好的一段报道:非典肆虐时,俞亦好不顾父母年老体弱、刚刚3岁的女儿需要照料、丈夫工作繁忙等困难,主动请缨到隔离病区工作……医院规定,非典一线医务人员工作满半个月,就可以出去轮休。俞亦好也很想看正在生病的女儿,可隔离病区离不开她。她坚持留在一线,整整呆了60多天。她说:“我是个妻子、母亲,但我同时还是医务人员,是非典战场上的战士,做好本职工作是我的神圣职责。”
年,俞亦好被中共中央组织部授予“全国防治非典优秀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俞家上上下下为亦好而骄傲。
教堂依然挺拔
“这是一座哥特式的雄伟建筑,耸立在喧嚣的商业街中段,挺拔而肃穆。脊顶绛红色十字架在蓝天的映衬下醒目耀眼,人字花檐精致玲珑,门楣上雕塑的只只白鸽似欲展翅高飞……
步入殿堂,六根乌木大柱(据说是建堂时,特地从英国运来),将殿顶高高托起,须仰头才能看见殿顶的五角星装饰,柱斗的石榴花图案金光熠熠,前柱石磉上刻有建堂经过的说明碑文,其题头是“重建圣殿记”落款是“一千八百九十八年英国传教士苏慧廉识”。据介绍此石磉是保存至今罕有的教史资料。
城西基督堂占地面积.02平方米,主体为大堂,分前殿后堂两部分,北首有福音楼和牧师办公楼。
清光绪四年(年)英国传教士李华庆建立该堂,解放前,这里一直是中华基督教“循道公会”温州教区总堂。历史名人苏慧廉曾在这里担任“循道公会”温州教区教区长,为职25载。据说,苏慧廉来温州后只半年,就学会温州话,能用温州方言上台布道,他以温州话翻译《圣经》,运用方言相当准确。苏慧廉医院、医院、温州艺文中学等的创办人。
青砖历历,红墙道道,如今屹立在城西街西侧的教堂,并非风雨不动安如山,一个多世纪来,它几经破坏,几经毁灭:
年“甲申教案”,教堂被焚烧。自发的温州市民,为反帝反殖民主义,他们举火把,提洋油桶愤怒地涌到城西街,将教堂一炬燎之。后于年重建;
抗战时期,后殿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毁;
解放后,前堂曾经被改为城西电影院;
文化大革命时,教堂被工厂占用,内部被捣毁、改建,门窗墙壁破坏得面目全非;
年,北首福音楼被出租给个体户开店卖服装,临街的仿古铁门被改建成商铺的铁卷门……
因为涉及有关宗教政策,温州市人民政府及有关部门对城西基督教堂的恢复、修整工作非常重视,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将被工厂占用的建筑全部回收,并批拨大量经费,按原貌予以修建,年2月至8月,进行了一次按原貌大规模的修整,历史古迹结束磨难,终于重放异彩。
年城西基督教堂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年又被列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
商气一直兴旺
“城西街是做生意的风水宝地。地处城市中心区域,街面窄,两侧店堂里陈列的货物能一目了然,再说店面连排,经营的又是相同或相关的货物,顾客可以货比三家,自由选择空间大。地域的有利因素,促成城西街商气一直兴旺。”世代居住在这里,又在城西街做过几年服装商的黄先生如是分析这条商业老街。
“新木器店有吴永兴、新源顺、黄新发,店主分别是吴池娒、彭岩林、黄庆林;旧木器店有马永丰、金长丰、吴永兴,店主分别是金定祥、吴斗富、钱阿金;打铜店有钱聚盛、昌洪、游昌发,店主分别是钱阿泉、王昌顺、游启发;打锡店有陈顺兴、陈昌顺,店主是陈昌新、吴娒……”
这是金定祥阿公列出的解放前城西街部分店堂的字号及店主名单。
“现在城西街是服装一条街,早年城西街是家具一条街,有旧木器店、新木器店、车欒店、木雕店、樟树板店,单单做圆木的就有十多家……”老人亭里,李根林老伯一边报一边掐指数着。
城西街82号叶阿凤老婆婆的丈夫叫朱景桃,少年时是乐清乡下放牛郎,后来跟人学了木工手艺,来到温州,在城西街开了一间圆木店。阿婆说:我丈夫在城西街做了60多年的圆木生活,我家有9个吃口,全靠他做生活养家。我家有做圆木加工,也有做圆木修理。早年,家庭生活用具都是木器,比如镬盖、面盂、马子桶、挈梁、凹兜、鹤兜,都是木头做成的。木器一年用到头,会裂会漏水,需要修理。再说人家女儿出嫁,圆木家生是夺定的嫁妆,过去有钱人家女儿出嫁,圆木家生有一百多件,一般人家也有十多件,所以我家生活一年到头都“接牢”。我家老头子早上四五点起来,晚上七八点才歇,加工费不高,全靠勤力。城西街做圆木的还有好几间店。
“我阿爸年过辈,他在世时做生活也很辛苦,邻居都讲他为人老实勤劳。木料要到西郊外进,茅竹要到麻行买,茅竹买来后,劈成细细的篾,用来做箍木桶的‘箍’。进木料,雇板车运舍不得,都是用双肩扛过来。”阿桃老师的儿子朱林生,不愿细说父亲的木工手艺,只是淡淡地插这么几句。
木器家具要钉铜绞链、铜拉手,讲究的人家还要配上刻有花纹图案的铜皮。女儿的嫁妆,除了木器,还要有铜器、锡器,比如铜暖锅、铜痰盂、铜火箱、锡酒壶、锡烛台、锡罐等等,城西街的打铜店、打锡店也应运而生。讲起打铜的阿泉老师,老人亭的阿公们齐赞;阿泉老师为人没话说,没话说!
在城西街32弄4号,阿泉老师的儿子钱学文回忆了他父亲乐善好施的一个个故事:过去打铜担来我们店赊货,我父亲二话没说,就将货先给他们,有的生意清谈,还不了债,我父亲也不计较;有些相帮的工人,家里穷得连米柴都没有,我父亲就叫他们先预支去工钱买米买柴,将家里老少先安顿下来;邻居有个叫阿碎的,母亲传染上霍乱病,医院,我父亲说救人要紧,将她的药费都填上……
阿泉老师已不在世了,钱家的字号却有人牢记。“打合作社时,说要走社会主义道路,我们将自家招牌也卖掉了,钱家打铜店字号好,招牌硬,叫‘钱聚盛’,真可惜!”阿泉伯的媳妇叹息道。
“城西街旧木器店很多,大多是‘下山人’来买,过去有些贫穷人家,买新货没钱,为应付日用,很多人来买旧木器。”据李根林老伯介绍,“一些店家,把家境好的人家淘汰的旧木器收购过来,用沙纸磨去旧外皮,经过修补,油上新漆,其实与新的没什么不同,价格却便宜得多。”
“解放前,温州地区和周边的、‘上山’、‘下山’(“上山”指龙泉、丽水、金华一带;‘下山’指洞头一带)人一讲起买家具旧货,就会想到温州城西街。解放后这条街曾经沉寂一段时间,只有几家酒味店儿与木器合作社还在做生意。上世纪80年代,巷口有几间经营服装的店,生意还可以。后来,对面木杓巷、新桥头被拆,这条街服装经营一下子就红火起来了。开头还只是到动力头或者妙果寺进些货过来买卖,后来就不同了,很多店都到广州、上海等地进货,开始经营自己的服装品牌,现在,不卖品牌服装,在城西街几乎难以站得住脚。”曾经在这条街上做过几年服装生意的黄先生生于斯,长于斯,对城西街的兴盛了如指掌。
笔者从南边的巷口开始数,一直数到小街最北端,沿街东侧一共有97间经营店,这些店基本是做女装零售或者女装批发。
10月18日上午,秋阳还有点灼人,城西街车水马龙,来这里批发服装的有瑞安、平阳、苍南等地客户。在某一店,笔者见一苍南来的客户,一次就进去多元的货,从店主与客户交谈中得知,该客户一般是一星期来该店进一次货。店堂里还站着一个梧田街来的客户,门口还有一个黄龙来的客户,在讨价还价声中,她们都做成交易。当笔者向店主打听她们的营业情况时,店主很警觉,口口声声问你是干啥的,还一个劲地说“生意难做,税银太高,做服装生意现在全亏空。”
做服装生意风险大,一家店的营业员讲得比较客观;一次货进不妥当,就卖不出去。一成积压,小本经营的商家怎么亏空得起呀。所以在城西街做服装生意有十年以上的人极少,现在生意难做!税银高,租钱高,服装潮流变得快,难以把握。
采访中,笔者也解开一个疑团:为什么在城西街的居民中用自己店面做生意的人极少,他们几乎都是把自家店面出租给别人做生意。因为不是做服装生意的内行人,在城西街难以把住商机,难能赚到钱。
城西街的商气,让城西街的居民得益不少,沿街店面出租,一间一年租金可有10万左右。有户黄姓人家,五个兄弟,家家有店面,其中一个兄弟一人就有三间店面。他的一年租金就有30来万,商气给城西沿街的居住者带来不少财气呀!
(本文写于年)
摄影:陈耀辉
编辑/策划:丁乙